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钻进林慧芝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里。棉袄的袖口又磨破了一大块,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风一吹,棉絮就簌簌地往下掉,像她止不住的眼泪。
她又被家政公司辞退了。原因是给一位老太太洗澡时,没抓稳,让老人在浴缸里滑了一下,磕破了膝盖。老太太没怪她,可老太太的儿子来了,指着她的鼻子骂了半个多小时,说她想谋财害命,最后扣了她所有的工钱,还把她赶了出来。
她站在老太太家楼下,手里攥着那半个月的工钱——其实就是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是老太太趁儿子不注意,偷偷塞给她的。老太太说:“姑娘,我知道你不容易,快拿着吧,天凉了,给孩子买件厚衣服。”
提到孩子,林慧芝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乐乐了。张建军把她的号码拉黑了,幼儿园的老师也说,乐乐被她爸爸接走了,转到别的幼儿园去了,具体在哪,不知道。
她像个疯子一样,跑遍了城里所有的幼儿园,一个班一个班地找,可每次看到的,都是一张张陌生的小脸。有一次,她看到一个穿粉色裙子的小女孩,背影跟乐乐一模一样,她追了两条街,喊着“乐乐”,可那孩子回过头,却是张完全陌生的脸。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那个小女孩被妈妈牵走,母女俩说说笑笑的,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疼得发慌。
天快黑时,她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出租屋走。路过菜市场,看到有卖处理的白菜,五毛钱一棵,黄叶子占了大半。她蹲下来,挑了两棵看起来稍微好点的,付了钱,揣在怀里,像揣着宝贝。
回到出租屋,她把白菜洗干净,剁了剁,放了点盐,煮了一锅白菜汤。汤煮得黏糊糊的,没什么味道,可她还是喝了两大碗,喝得胃里暖暖的,心里却更空了。
夜里,她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头晕得厉害,喉咙疼得像被刀割过一样。她想起来找点药,可翻遍了整个屋子,只有一个空药瓶,还是上个月乐乐发烧时剩下的。
她躺在冰冷的床上,裹紧了那件漏风的棉袄,还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透着寒气。她想起小时候生病,妈妈也是这样抱着她,用粗糙的手摸她的额头,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哄她睡觉。
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妈妈,没有乐乐,连一件能御寒的衣服都没有。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到了乐乐的声音,喊着“妈妈,妈妈”,软软的,糯糯的。她想伸出手去抱,可怎么也够不着,孩子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一片黑暗里。
她猛地惊醒,浑身都是冷汗。窗外的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像一块冰冷的镜子。
她挣扎着爬起来,想去看看有没有活干。可刚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又摔倒在地上。膝盖磕在床腿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可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她以为是房东来催房租,挣扎着爬过去,拉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以前的邻居王阿姨。王阿姨手里端着一碗粥,看到她苍白的脸,吓了一跳:“慧芝,你怎么了?病成这样?”
“王阿姨……”林慧芝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王阿姨把她扶到床上,摸了摸她的额头,惊呼道:“这么烫!你怎么不早说?快,把这碗粥喝了,我带你去医院。”
那碗粥是小米粥,熬得糯糯的,放了点糖。林慧芝喝着粥,眼泪一滴滴地掉进碗里,把粥都弄咸了。
“我听张建军他弟说,乐乐被他带到外地去了,跟那个女的一起,说是去那边发展。”王阿姨叹了口气,“慧芝,你别太想不开了,孩子总会长大的,她不会忘了你的。”
林慧芝的手猛地一抖,粥碗差点掉在地上。去外地了?她甚至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个城市。
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要彻底断绝她和乐乐的联系。
她再也忍不住,趴在床上失声痛哭。哭声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回荡,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哀嚎,听得人心头发紧。
王阿姨没再说什么,只是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一个受伤的孩子。
从医院回来,林慧芝的烧退了,可心却彻底死了。她把那件漏风的棉袄扔了,扔到了垃圾桶最深处,像扔掉了自己所有的念想。
她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其实就是几件旧衣服,还有那个缺了胳膊的布娃娃。她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这里有太多的回忆,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都能让她想起乐乐,想起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离开的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悄悄地锁上了出租屋的门,把钥匙放在了门垫底下。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沿着铁路一直往前走。铁路两旁的树木光秃秃的,叶子早就落光了,像一双双伸向天空的手,绝望而无助。
风很大,吹得她头发乱舞,吹得她脸上生疼。她裹紧了王阿姨给她的一件厚外套,还是觉得冷。
走累了,她就坐在铁轨上,看着远处延伸的铁轨,像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她想起乐乐小时候,她经常带着孩子来这里玩,乐乐会捡铁轨旁边的小石子,说要送给爸爸。
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闪过,每一个都带着温度,却烫得她心口生疼。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是她和乐乐唯一的一张合影。照片上,乐乐坐在她腿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她也笑着,眼角有淡淡的细纹。照片的边缘已经磨破了,她用透明胶带粘了又粘。
她把照片紧紧贴在胸口,眼泪掉在照片上,晕开了一小片水渍。
“乐乐,妈妈走了。”她喃喃地说,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能留住你。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风还在吹,吹过空旷的田野,吹过冰冷的铁轨,吹过她满是泪痕的脸。她的身影在铁轨上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刻在这片她曾经爱过、也痛过的土地上。
那件漏风的棉袄,还躺在垃圾桶里,被垃圾埋着,像一个被遗忘的梦,再也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