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初歇,泥泞的官道上只余一片死寂。凌霄甚至未曾回头看一眼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以及那些亡命逃入山林、已成惊弓之鸟的杀手。于他而言,清扫了几只嗡嗡作响的苍蝇,事情便已了结。
然而,他深知,苍蝇之所以敢屡次纠缠,根源在于那躲在蜂巢深处、自以为可以操控一切的蜂王。若不彻底斩断这恶意的源头,类似的麻烦或许还会换着花样不断寻来。他虽不惧,却终究厌烦。
立威,需彻底。
他并未继续南行,而是于道旁寻了块略微干净的石块,拂去水渍,安然坐下。双眸微闭,心神瞬间沉入一片虚无寂寥之境。
炼神还虚之后,阴神强大,已非昔日可比。神识凝聚,不再如薄雾般散开,而是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凝练无比的意念之丝,循着方才斩杀那枯瘦老者时,从其残存神魂中捕捉到的、与青衣楼总舵、与那位神秘楼主之间那一丝极其微弱却坚韧的因果连线,跨越千山万水,疾掠而去!
这一刻,他的阴神仿佛脱离了肉身的束缚,沿着那冥冥中的轨迹,穿梭于真实与虚幻的缝隙。山川河流、城镇村庄在下方飞速掠过,却模糊不清,唯有那道因果线在前方清晰指引。
千里之距,于神游之下,不过转瞬。
青衣楼总舵,藏匿于江南某处极尽奢豪、却守卫森严的隐秘庄园深处。
一间四面无窗、墙壁皆以精钢夹层铸就、点燃着昂贵鲸脂灯的书房内。霍休,这位明面上富甲天下、暗地里执掌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老人,正穿着一身看似朴素的棉袍,坐在一张紫檀木大案后。
案上,并非金银珠玉,而是堆积如山的账册与密报。他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由信鸽传来的、关于此次伏击行动人员调配的回报,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闪烁着精明与算计的光芒。
“三位金牌,十二位银牌,由‘毒叟’长老亲自带队……对付一个疑似精通符法的野道士,应是万无一失了。”他低声自语,嘴角甚至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淡漠笑意,“符法传承……岂能流落在外?若不能为我所用,便需彻底抹去。”
他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喜欢用金钱和暴力编织成网,将一切威胁或有价值的事物都纳入掌中。
然而,就在他念头转动的这一刻——
一股莫名的心悸毫无征兆地袭来!
仿佛九天之上,忽然有一双冰冷、漠然、至高无上的眼眸骤然睁开,穿透了层层墙壁、无数守卫、甚至时空的距离,毫无阻碍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不是武者的杀气,也不是高手的威压,而是一种更为本质、更为恐怖的……凝视!仿佛他不再是那个权倾地下世界的楼主,而只是一只被放在琉璃片上、等待着被观察和解剖的虫豸!
霍休浑身猛地一僵,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顿。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如坠冰窟,血液几乎冻结!他想要呼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书房内温暖如春,他却冷汗涔涔而下,瞬间浸透了内衫。肥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一种他早已遗忘的、名为“恐惧”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上他的心脏!
紧接着,一道淡漠、平静、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直接在他的意识最深处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凿击着他的神魂:
“霍休。”
仅仅两个字,便让霍休如遭雷击,头皮发麻!
那声音继续响起,不带丝毫情绪波动,却蕴含着令人绝望的力量:
“此乃最后一次警告。”
“若再纠缠,贫道不介意……”
声音微微一顿,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让青衣楼,换一个楼主。”
话音落下,那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凝视感,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依旧安静,只有鲸脂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霍休却如同虚脱一般,猛地向后一仰,肥胖的身躯重重撞在宽大的椅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额头上全是冰冷的汗珠。一双平时精光四射、充满算计的小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茫然,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放大。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那不是幻觉!
绝对不是!
那声音……那凝视……那冰冷彻骨、仿佛能随时决定他生死的威严……
他毫不怀疑,方才那一瞬间,自己的生死真的只在对方一念之间!甚至跨越了千里之遥!这是何等神通?何等境界?!
他原本的一切算计、一切自信、一切掌控感,在那绝对的力量面前,被撕扯得粉碎!
“道……道士……清玄……”他牙齿打颤,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他终于明白,自己招惹了一个何等可怕的存在。那根本不是他能够觊觎、能够掌控的力量!那甚至是超越了他理解范畴的力量!
报复?追杀?夺取符法?
这些念头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致命!
良久,霍休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颤抖着手,抓起案上一枚小小的金铃,用力摇响。
一名黑衣心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内。
霍休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惊惧:“传……传令下去……”
“所有……所有针对那位‘清玄道长’的任务……全部取消!”
“从此以后,青衣楼上下……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招惹此人!”
“违令者……株连九族!”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后怕。
黑衣心腹虽然不明所以,但从未见过楼主如此失态惊恐的模样,心中骇然,连忙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迅速去传达这诡异的最高指令。
书房内,重归寂静。
霍休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冷汗依旧不停地从额角滑落。
他知道,青衣楼延续百年的规矩,今日因他一人之误判,而被彻底打破了。
但比起整个组织的存续,比起自己的性命,这规矩,不值一提。
那位道人的身影,如同最深的梦魇,牢牢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从此,青衣楼的档案里,“清玄”这个名字,成为了最高等级的禁忌,再无杀手敢接取任何与之相关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