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透了。”
莫武斜倚在铺着柔软兽皮的宽大座椅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百无聊赖地挥了挥手，指向下方正在卖力起舞，身姿曼妙的舞妓们，对陪坐在一旁的孙字抱怨道。
“让她们都散了吧，翻来覆去就这几支曲子，这几天早就看腻了。”
莫武困在金丹后期已多年，常规的打坐修炼对他境界的提升微乎其微。以他的天赋根骨，想要冲击那梦寐以求的元婴之境，更多的需要倚仗外物机缘，比如高品阶的破境丹药或是特殊的天地灵物。
既然苦修无用，平日里的声色享受自然就成了他排遣时光的主要方式。
就在这时，一名炼气期修士吃力地扛着一大筐刚刚开采出来、还带着泥土气息的黑石矿，小心翼翼地走进厅内。
“两位大人，”那修士放下筐子，躬身禀报，“这是矿场那边送来的第一批黑石矿样品……只是，那边的几位大人说，这一筐矿石杂质太多，品相不佳，远未达到联邦的征收标准，让小的拿来……交给两位大人随意处理……”
孙字小眼睛瞥了瞥那筐灰扑扑、确实算不上好的矿石，又偷眼看了看旁边一脸倦怠的莫武，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个主意涌上心头。
“哎，莫老哥。”他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凑近道，“我这儿忽然有个好玩的主意，或许能给您解解闷儿。”
“哦？”莫武挑了挑眉，提起了一丝兴趣，“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哎，您别急呀！”孙字卖着关子，搓着手笑道，“一会您就知道了！保证新鲜！稍等片刻，稍等片刻就好！”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在黑石镇中心那片空地上，一座由粗糙石头和木头临时搭建的、约莫五六米高的简陋高台便矗立了起来。这突兀的工程自然也吸引了众多无所事事的镇民围拢过来，好奇地张望。
莫武在孙字的陪同下登上高台，俯瞰着下方越聚越多、如同蝼蚁般渺小的人群，又打量了一下这毫无美感可言的高台，撇了撇嘴：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也不咋样啊。”
“哎，莫老哥，好戏还没开始呢，咱们上去再说。”孙字嘿嘿笑着，信心满满。
到了高台中央，孙字也丝毫不嫌那矿石脏污，弯腰从脚边的筐里抓起一把黑石矿碎块，手臂一挥，如同撒谷喂鸡一般，飘飘洒洒地朝着下方的人群扔去！
亮晶晶的黑色矿石碎片从天而降，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这是什么？”
“是黑石矿！是真的黑石矿！能拿到青木城去换钱呢！”
人群中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骚动和惊呼！人们如同潮水般涌向矿石落下的区域，弯腰争抢，推搡、叫骂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为了几块碎矿厮打起来，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看着下方如同沸水般翻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而丑态百出的人群，莫武脸上那惯常的漠然终于被打破，难得地挤出了一丝带着残忍趣味的笑意。在他眼中，这些争抢的凡人，与斗盆里互相撕咬的蛐蛐并无二致。
“呵，”莫武轻轻嗤笑一声，“好像……还有点儿意思啊。”
他也来了兴致，学着孙字的样子，弯腰抓起一大把黑石矿。但他不像孙字那样一点点地撒，而是手臂一扬，直接将手中将近三分之一的矿石用力抛了出去！
大量的矿石如同雨点般落下，覆盖的范围大了，单个区域争抢的激烈程度反而没有刚才那么惊心动魄了。
“哎呦，我的莫老哥哟！”孙字见状，连忙打趣着指导，“哪是您这么玩的呀？要一点一点的，像喂鱼那样，引着它们争，勾着它们抢，您这一次扔下去太多，大家都有的抢了，那还有什么意思？就不好玩了呀！”
莫武看着下方虽然仍在争抢，但少了那份极致疯狂的人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有道理。”
在下方混乱的人群中，丁鼎也默默地弯腰捡拾着散落的黑石矿。
他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只是像个最普通的镇民一样，机械地重复着弯腰，拾起的动作。
这半个月来，他心里反复浮现的，都是那个少女的身影。自从那次她将青丝赠还，那份感激与愧疚，以及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就在他心里扎了根。
灵小小的模样，在他心中再也挥之不去。
他下意识地抬头，想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然而，目光所及，却恰好看到了不远处，那个正被几名同伴簇拥着，也好奇望向高台这边的少女——正是他心心念念的灵小小。
心心念念之人骤然出现在眼前，丁鼎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欣喜，而是慌乱。他下意识地想找东西遮掩自己的脸庞，躲避那可能投来的目光。
他慌乱地摸索，发现自己唯一能用来遮羞的，只有头上那顶破旧不堪的草帽。
他猛地将草帽往下拉了拉，试图遮住自己的脸。但破旧的草帽，又如何能完全遮住少年青涩却写满窘迫的脸庞？
又如何能掩盖住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在巨大身份差距面前的无地自容？
台上的大人物在肆意抛洒着对他们而言如同垃圾的矿石，而他在台下，和所有镇民一样，为了这几块能换取微薄生活资源的垃圾而弯腰屈膝。
而那个姑娘，她正站在不远处。她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身着干净漂亮的裙裳，即使在这样灰暗破败的环境中，她依然是那般的闪耀，仿佛自带光芒。
她微微偏着头，看着高台的方向，翩翩的裙摆随着她有些好奇和欢快的步伐轻轻跃动，像是一只误入凡尘的，灵动美丽的蝴蝶。
她似乎……注意到了他这个方向，目光穿透了混乱的人群，落在了他这个用力压低草帽的身影上。
丁鼎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不敢与她对视，却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瞥。
他预想中可能会看到的怜悯、好奇，或者如同莫武那般居高临下的玩味……都没有。
她那双漂亮的眼眸，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并未那般刺眼，反而带着一种他从未在青木城那些大人物眼中看到过的……平和与温柔。那目光，仿佛只是在看一个认识的人，带着一丝友善的询问，并无半分鄙夷。
这温柔的目光，却让少年脸上的热度不降反升，烧得更厉害了。那是混杂着羞愧、自卑和一丝莫名悸动的滚烫。
他们之间，相隔不过寥寥数步。
但这几步之遥，隔着的，仿佛是他脚下这永远也捡不完的，象征着他出身与贫瘠的黑石矿；是他那无论怎么清洗，似乎都带着劳作痕迹和泥土气息的指甲缝；是横亘在两人之间，那由出身、地位、资源和未来所构筑的，少年拼尽一生可能也无法跨越的、深不见底的沟壑。
在这一刻，看着光芒万丈的她，再感受着自身深陷的泥泞与卑微，丁鼎忽然明白了。
他和她，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刚刚萌芽，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甚至未能清晰定义的少年情愫，在这现实而残酷的对比下，如同被寒风吹过的微弱火苗，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少年的暗恋，尚未开始，便已仓促地……结束了。
他默默地低下头，将草帽拉得更低，彻底遮住了自己的脸，也遮住了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手中的黑石矿，硌得掌心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