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
一个沉稳又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刘备身着常服，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大厅里这狼狈的景象，眉头瞬间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些商人，是益州的钱袋子，更是他刘备统治益州的基石。
现在，基石要塌了。
“陛下。”诸葛亮对着刘备，微微躬身。
“你都看到了。”刘备的声音里压着火气，他指着地上失魂落魄的商人们，“再不想办法，我这益州，就要乱了！人心就要散了！”
张胜等人听到皇帝的声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挪到刘备脚边。
“陛下！陛下救我等啊！”
“陛下，我等对大汉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哭嚎声再次响起，只是这次，没了之前的理直气壮，只剩下纯粹的绝望。
刘备看着他们，又看看诸葛亮，脸上满是焦灼。
“孔明！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就眼睁睁看着孙绍那个竖子，用几件破棉衣，毁了我大汉的百年基业？”
诸葛亮沉默了。
他站在那里，身形笔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
办法？
有。
但每一个，都是一杯穿肠的毒酒。
刘备的催促，商人的哭嚎，像两座大山，压在诸葛亮的肩膀上。
许久。
他终于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办法，有一个。”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停止了哭泣，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只是……”诸葛亮闭上眼睛，脸上闪过极度痛苦的神色，“此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睁开眼，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由官府出面，动用国库。”
“以市价一成的价格，统一收购诸位手中所有的蜀锦，和库房里所有的生丝。”
什么？
一成？！
张胜的脑袋嗡的一下，几乎要晕过去。
他一辈子的心血，他那堆积如山的蜀锦，到头来，只能换回一成的价钱？
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丞相！”一个商人忍不住尖叫起来，“一成……这……这是要我等的命啊！”
“没错！”刘备也急了，“孔明，这代价也太大了！这等于让他们倾家荡产啊！”
“陛下。”诸葛亮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现在不是做生意，是保命！”
“我问你们，你们手里的蜀锦，现在能卖出去一匹吗？你们手里的生丝，现在有人收吗？”
“没有！”
“它们现在就是一堆无用的废物！一文不值！”
“官府用一成的价格收过来，不是为了救你们的生意，是给你们一条活路！是避免你们整个阶级彻底破产，引发蜀中大乱！”
“这是朝廷能为你们兜的，最后的底！”
诸葛亮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口。
是啊。
现在那些华美的蜀锦，跟废布有什么区别？
血亏九成，总比血本无归要好。
至少，还能活下去。
张胜瘫在地上，老泪纵横。
他明白了。
蜀锦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现在，只是在给这个辉煌了百年的产业，处理后事。
他重重地，朝着刘备和诸葛亮磕了一个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草民……叩谢陛下、叩谢丞相……救命之恩！”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一个个趴在地上，哭着叩谢皇恩浩荡。
在他们看来，这已经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解决办法了。
……
第二天。
成都的街头巷尾，都贴满了蜀汉官府的告示。
白纸黑字，写明了官府将以一成市价，收购所有蜀锦和生丝，为蜀中纺织业兜底。
整个成都城都震动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有惋惜的，有幸灾乐祸的，但更多的人，是麻木。
一个时代的落幕，对他们来说，远不如对面“蜀中送暖”商行里一件三百文的棉衣来得实在。
然而，就在官府的收购点刚刚搭好台子，准备开始“处理后事”的时候。
“蜀中送暖”商行门口，突然也贴出了一份公告！
那公告用的是大红的纸，金色的墨，字写得龙飞凤舞，比皇帝的圣旨还要气派！
“快看！那家卖棉衣的又搞什么幺蛾子了？”
“过去看看！”
人群呼啦一下全都围了过去。
一个穿着宁国服饰的管事，跳上一张高高的桌子，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将公告上的内容，大声地吼了出来！
“奉我们宁国皇家商行总办，孙绍陛下口谕！”
“第一！‘蜀中送暖’商行，从今日起，正式更名为‘云锦商行’！”
“第二！我云锦商行，将以官府收购价的三倍，高价收购市面上所有的生丝！有多少，要多少！”
轰！
人群炸了！
官府收购价的三倍？
这是什么概念？
官府给一成，他给三成！
那些前一刻还准备去官府那儿“卖身”的丝商，瞬间停住了脚步，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那个管事，生怕自己听错了！
管事得意地笑了笑，继续吼道：
“第三！我云锦商行，将出资收购所有倒闭的蜀锦工坊，并高薪聘请所有失业的蜀锦织工！工钱翻倍！”
人群彻底疯狂了！
失业的织工们激动得热泪盈眶，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
“第四！”
管事的声音提到了最高！
“我商行将免费提供一种全新的改良纺织机，和一种名为‘棉丝混纺’的绝密技术！与所有愿意合作的蜀地世家共享！”
“我们将共同生产一种全新的布料——云锦！”
说着，他猛地一挥手！
身后两个伙计抬出一匹崭新的布料，在阳光下猛地展开！
刹那间，所有人都被那匹布料惊艳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布料，有着不输于中下等蜀锦的光泽和华丽花纹，流光溢彩。
但它的质地，却肉眼可见的柔软，带着棉布特有的亲和感。
“此为云锦！”
“它兼具蜀锦之美，棉布之适！而它的价格，只有过去蜀锦的两成！”
张胜和一群蜀锦商人，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他们彻底傻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匹“云锦”，又看了看那个意气风发的管事，脑子里一片空白。
前一刻，他们还在为官府那一成的“收购价”感恩戴德，以为是陛下和丞相在拯救他们。
下一刻，孙绍就开出了三倍的价格，还扔给了他们一条闻所未闻，却明显利润更高的康庄大道！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了张胜的脑海！
救市？
兜底？
狗屁！
官府那根本不是救命！那是趁火打劫！是看他们要死了，冲上来啃食他们尸骨的秃鹫！
而孙绍……
那个他们之前恨之入骨的孙绍，才是真正的救世主！
“我……我呸！”
张胜猛地从怀里掏出那份准备去官府签字的协议，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然后双手用力，将它撕得粉碎！
“我们不卖了！官府的价，狗都不要！”
他像一头疯牛，红着眼睛，第一个冲向了云锦商行。
“老板！我合作！我张家所有的工坊，所有的工人，都跟您合作！”
“还有我！刘家也合作！”
“王家！”
“李家！”
所有的世家商人都疯了！
他们撕毁了与官府的协议，疯了一样地涌向那个挂着“云锦商行”牌匾的地方，仿佛那里不是商铺，而是能让他们浴火重生的神殿！
……
丞相府。
刘备和诸葛亮正坐在书房，刘备的手里，还拿着那份准备盖上玉玺的“救市”圣旨。
一个侍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在发抖。
“陛……陛下！丞相！不好了！”
“外……外面……”
当侍卫将外面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完。
刘备和诸葛亮，呆若木鸡。
刘备手里的圣旨，飘然落地，像一张被人丢弃的废纸，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讽刺。
诸葛亮猛地冲到窗前。
他亲眼看到，成都的商人们，那些蜀地的世家大族，正狂热地，虔诚地，涌向同一个方向。
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智谋，在那种更高维度的，赤裸裸的阳谋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面色惨白的刘备，喃喃自语。
“孙绍此举，非为毁我蜀锦，实为夺我蜀国之魂魄！”
“他……他把我们整个益州的世家，都变成了他的佃户！”
刘备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羞辱！
他终于明白了。
孙绍不仅在经济上彻底击垮了他。
更在道义上，将他这个大汉皇帝，钉在了耻辱柱上！
他，刘备，成了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
而孙绍，那个毁掉蜀锦的罪魁祸首，却摇身一变，成了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啊！！！”
刘备仰天发出一声咆哮，双目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