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
曹操收到孙绍那封“慰问信”的时候，正在喝药。
信是太监念给他听的。
当听到“特此，向曹兄致以最沉痛的哀悼和最诚挚的慰问”时，曹操的眼皮跳了跳，感觉这药，更苦了。
当听到“朕的雍州牧凌烈，已将贼寇打回老家，请他放心，有朕在，雍州稳如泰山”时。
“噗！”
一口黑褐色的汤药，被曹操喷了个天女散花。
站在他对面的太监躲闪不及，被浇了一头一脸，却连擦都不敢擦一下，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小王八蛋！竖子！无耻老贼！”
曹操指着南方，破口大骂，骂得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个病人。
郭嘉在一旁，慢悠悠地递上一块手帕，脸上挂着无奈的苦笑。
“陛下，消消气，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
“朕能不气吗！”曹操一把夺过手帕，狠狠擦了擦嘴。
“他这是慰问吗？他这是在朕的伤口上撒盐！不！他是在往朕的心窝子里捅刀子！”
“他打赢了羌胡，他厉害！他了不起！他这是在炫耀！在打朕的脸！”
曹操越说越气，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郭嘉轻轻拍着他的背，眼神却飘向了远方，幽幽地说道：“陛下，孙绍这个人，从来不做无用功。他送这封信来，绝不只是为了气您这么简单。”
“他这是在告诉全天下的人，您守不住的雍州，他能守住。您保护不了的子民，他能保护。”
“他这是在攻心啊。”
曹操的咳嗽声停了，他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骇然。
是啊。
他怎么忘了，那个小子的心，比谁都黑！
……
建业。
皇宫的御书房内。
林浩欲言又止。
“浩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跟个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干什么？”孙绍斜了他一眼。
林浩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说道：“绍哥，你这封信，是不是太刺激曹操了？万一真把他气出个好歹来……”
“气死他才好呢！”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林东扛着他的大戟，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那老小子就不是个好东西！当年跟咱们称兄道弟，转头就想弄死咱们！绍哥这信写得好！解气！”
孙绍笑了笑，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曹操没那么容易死。”
“不过，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看向林东，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东。”
“在！”林东立刻站得笔直。
“给你一天时间，点兵三十万！”
“咱们，北上！”
话音落下，整个御书房都安静了。
林浩和林东都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北上？
现在？
我们刚打完一场大胜仗，羌胡被赶跑了，曹操焦头烂额，不是应该休养生息，看他们狗咬狗吗？
怎么突然就要出动三十万大军？
“绍……绍哥，你没开玩笑吧？”林东结结巴巴地问道，“三十万大军？咱们去打谁啊？”
“打曹操吗？可……可他现在正惨呢，咱们这时候动手，是不是有点不讲武德？”
连憨憨的林东都觉得这事儿有点趁人之危。
孙绍却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雍州那三个刚刚被羌胡肆虐过的郡县上。
安定、北地、新平。
“谁说我要打曹操了？”
孙绍的嘴角，勾起一抹老六的笑容。
“我是去帮他的。”
“帮……帮他？”林浩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对！”孙绍理直气壮地说道，“曹老板家大业大，一时疏忽，让北边的野狗闯进院子，咬伤了几个家里人，还占了三间屋子。”
“我这个当邻居的，能看着不管吗？”
“当然不能！”
“所以，我要出兵！帮他把那群野狗彻底赶出去！帮他把那三间屋子拿回来！”
“我，孙绍，就是这么一个古道热肠，乐于助人的好邻居！”
林浩和林东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看着孙绍那张写满了“真诚”的脸，只觉得头皮发麻。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把出兵侵占别人领土说的这么清新脱俗，冠冕堂皇，天下独一份！
“传我命令！”
孙绍的声音陡然拔高。
“命雍州牧凌烈，即刻起兵十万！以‘打压异族，收复汉家河山’的名义，向安定、北地、新平三郡，发动总攻！”
“告诉他，仗要打得漂亮！但更重要的是，要把人给我安抚好！”
“我要让他成为那三个郡百姓眼里的救世主！”
“至于我这三十万大军嘛……”孙绍笑了笑，“就是去给他站脚助威，顺便……接收一下胜利果实的。”
……
五天后。
雍州。
凌烈率领十万宁国大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了被羌胡占领的三个郡。
那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败，还没缓过劲来的羌胡残部，在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宁国军队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战斗，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武装驱赶。
当凌烈骑着战马，踏入安定郡的郡城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整座城，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
房屋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框架，街道上随处可见凝固的血迹和残缺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腐臭和焦糊混合在一起的恶心气味。
活下来的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抱着一具早已冰冷的幼小尸体，坐在倒塌的墙角，无声地流着泪。
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衣衫褴褛，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烧焦了半边的布娃娃，茫然地看着这些冲进城里的士兵。
凌烈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那个小女孩面前，蹲下身子，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却惊恐地后退了一步，那双本该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恐惧和不信任。
凌烈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猛地站起身，转头看着这满目疮痍的城池，看着这些如惊弓之鸟般的百姓，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胸腔直冲天灵盖！
“畜牲！”
他仰天发出一声怒吼，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悲痛。
“这帮羌胡蛮子！简直就是一群畜牲！”
两行滚烫的泪水，从这个铁血将军的眼眶中夺眶而出。
他哭了。
当着数万将士和无数百姓的面，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从不皱一下眉头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他指着北方，一字一句，如同泣血。
“我凌烈在此立誓！”
“总有一天，我会带兵踏平他们的王庭！屠尽他们的部落！”
“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誓言回荡在残破的城池上空，久久不散。
所有的宁国士兵，都红了眼眶，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胸中燃起了熊熊的复仇之火。
而那些麻木的百姓，浑浊的眼睛里，也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凌烈擦干眼泪，立刻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传我将令！”
“立刻从广魏、天水等郡，调集所有能调动的粮食、布匹、药材！火速送到这里来！”
“打开所有府库！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先让百姓们吃上一口热饭！”
“所有将士，放下武器，全部去救治安抚百姓！掩埋尸体！重建家园！”
命令下达，十万大军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脱下铠甲，拿起工具，开始清理废墟，救助伤员。
热气腾腾的粥棚很快就搭了起来，一股久违的米香在飘散着。
百姓们捧着热粥，喝着喝着，就哭了。
凌烈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心中稍稍有了一丝安慰。
他走到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
“兄弟姐妹们！父老乡亲们！”
“我叫凌烈！是宁国皇帝陛下麾下的雍州牧！”
“我来晚了！让大家受苦了！”
说着，他对着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百姓们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会给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行如此大礼。
凌烈直起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诚恳而坚定。
“但是，请大家相信我！”
“更要相信我们的皇帝陛下！”
“我们皇帝陛下是不会不管你们的！”
“你们被胡人抢走的粮食，我们会加倍补偿给你们！你们被烧毁的家园，我们会帮你们重新建起来！”
“你们被胡人抢去的亲人，我们一定！一定帮你们要回来！”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心中炸响！
希望！
在经历了无尽的绝望和痛苦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跪了下来。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
他们朝着南边，朝着建业的方向，重重地磕下了头。
积压在心中所有的悲伤、恐惧、绝望，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发自肺腑的呐喊。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