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渗进阁楼时,白桃的手指还停在《卦封录》的某一页。
昨夜军工厂坍塌的余震似乎还在她掌心跳动,她垂眸盯着泛黄纸页上祖父的字迹——艮为山,为止,为万物成终成始之道。
逆命核心若隐,当往山魂井寻封。
烛火在风里打了个旋,将山魂井三个字的影子投在她手背,像道烧红的铁印。
桃儿。陆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起的沙哑。
他靠在斑驳的木梁上,军大衣搭在臂弯,眉峰还凝着雪水化开的潮气,军统档案里记着,北郊有处民国十年建的地下监狱,后来闹过犯人集体暴毙的怪事,三年前彻底废弃了。他顿了顿,指节敲了敲白桃摊开的书,你说的山魂井,应该就在那底下。
小梅蹲在炭盆边烤手,发梢还沾着昨夜的碎雪。
听见二字,她忽然缩了缩肩膀,后颈淡去的胎记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姐姐,妈妈以前哄我睡觉......总哼山魂井里有星星的童谣。她仰起脸,睫毛上还凝着霜花,是不是和这个井有关?
白桃合上《卦封录》时,封皮内侧的卦镜硌得掌心生疼。
镜面上那道裂痕像条蛇,从卦纹路蜿蜒到卦方位——这是昨夜在离眼石球里被震裂的,血珠还凝在缝隙里,像颗凝固的泪。
她摸出腰间的银针囊,十二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布面上排得整整齐齐,最顶端那根泛着幽蓝的光——这是用太行山上百年老榆木芯淬过的,能探活人气脉,也能勾阴魂残息。
去北郊。她将银针囊塞进怀里,指尖触到卦镜的裂痕,现在。
北郊的雪没膝深,废弃监狱的铁门锈成深褐色,门环上还挂着半截断锁。
陆九摸出随身携带的铁丝,三两下挑开锁扣,铁门一声裂开条缝,霉味混着腐土气息扑面而来。
小梅攥着白桃的衣角,指节发白:姐姐,里面......好冷。
白桃的银针已经探了出去。
她捏着银针尾端,沿着墙根慢慢移动,针尖在青砖上划出细响。
走到第三间牢房时,银针突然剧烈震颤,几乎要从她指缝里挣开。
她顺着针势抬头,看见墙角青石板上刻着模糊的艮卦符号——卦象周围的砖缝里塞着褪色的黄纸,写满被雨水泡烂的符咒。
在这儿。她蹲下身,指尖按在卦象中央,石板下传来空洞的回响。
陆九摸出随身的短柄斧,斧刃砍在青石板边缘,碎石飞溅。
小梅退到门边,后背抵着冰凉的砖墙,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当最后一块石板被撬开时,井下的寒气地涌上来,冻得白桃打了个寒颤——井壁上结着层薄冰,隐约能看见井底沉着块黑黢黢的石头,石头周围浮着团灰蒙蒙的雾气。
下面......有人。小梅的声音轻得像片雪,我听见心跳声了。
白桃解下银针囊,抽出最顶端那根淬过榆木的银针,系在随身携带的麻线上。
她蹲在井口,将银针缓缓垂下去。
银针触到井底的瞬间,麻线突然绷直,白桃腕子一沉,差点栽进井里。
陆九眼疾手快捞住她后腰,就见那根银针在井下疯狂旋转,针身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不是活人。白桃咬着牙稳住手,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是影子人的残魂......他们被封在这里,用死气养着逆命核心。她从怀里摸出个雕着云纹的檀木盒,打开后是截拇指长的香,祖父说过,封魂香能引阴魂显形。
香点燃的刹那,井底的雾气突然翻涌。
白桃将香投入井中,火星子坠进黑暗,像颗坠落的星。
紧接着传来低沉的呜咽,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又像是风穿过空谷。
小梅突然抓住白桃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姐姐,光!
一道幽蓝的光从井底升起来,照出个模糊的人影。
白桃迅速掏出卦镜对准井口,镜面上的裂痕突然渗出血珠,在镜心晕开,竟映出个完整的艮卦图腾。
她想起《卦封录》里夹着的咒语,喉咙发紧地念出声:艮止其躬,魂归其宗,以香为引,以镜为锋——
话音未落,光影突然凝实。
那是个穿月白旗袍的女子,鬓角别着朵绒花,眉眼与小梅有七分相似。
她的指尖几乎要碰到井口,却被层无形的屏障挡住,声音像浸在水里:我是白芷的影子......你们,终于来了。
妈妈?小梅突然跪下来,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是你吗?
是你吗?
光影女子的目光温柔地扫过小梅,嘴角勾起个极淡的笑:我的小梅子......要记住,真正的秘密,藏在记忆里。她的身影开始消散,井底传来一声轻响,一枚铜牌从光雾里掉出来,落在白桃脚边。
白桃拾起铜牌时,指尖触到刺骨的凉。
铜牌正面刻着团火焰——是离火印记,背面用极小的篆字刻着兑酉之位,洋行旧仓。
她猛地抬头,正看见陆九盯着铜牌的眼神骤然收紧。
这是......
天机会的通行证。陆九替她说完,声音沉得像块铁,我在上海见过,只有核心成员能拿。
小梅还跪在地上,望着空了的井口喃喃:她......是我的影子?
还是我的妈妈?
白桃将铜牌收进怀里,卦镜的裂痕刚好压在铜牌上。
她望着小梅发红的眼尾,想起昨夜在军工厂,这孩子后颈的胎记褪成灰白时,自己分明在她瞳孔里看见了另一个影子——此刻再看,那影子竟与井中女子重叠了。
该走了。陆九扯了扯她衣袖,目光扫过窗外渐暗的天色,再晚,巡逻的日军该来了。
三人踩着积雪往回走时,小梅突然拽住白桃的手。
她掌心躺着枚融化的雪水,水里浮着片极细的绒毛,像朵开在掌心的云:姐姐,我好像......记起妈妈唱的童谣了。她哼了半句,声音清亮得像山涧:山魂井里有颗星,照着小梅子找家门......
白桃摸了摸怀里的铜牌,背面的兑酉之位四个字硌得她心口发疼。
远处传来日军卡车的轰鸣,她抬头望向北边的天空,那里有片云正往西南方向飘——西南,是兑卦所在的正西方位,是旧洋行仓库的位置。
命运的齿轮,这才刚刚咬上第一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