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的霉味裹着潮土气往鼻腔里钻,白桃的鞋底碾过几片碎砖,发出细碎的响。
她把小梅轻轻放在靠墙的木墩上,火柴在掌心擦燃时,磷粉的焦糊味混着煤油灯“噗”的一声亮起来,照亮了墙角堆成小山的油纸包——最上面那个的封皮已经发脆,“大日本帝国陆军测量部”几个墨字像刀刻似的刺进她眼睛。
“陆九。”她声音发紧,手指勾住油纸包的麻绳。
陆九刚反手按住房门机关,闻言转身,军靴在青石板上碾出半道痕迹。
他看见白桃掀开油纸的动作突然顿住,煤油灯的光在她瞳孔里晃成碎片。
“这不是图纸。”白桃的指尖压在一张泛黄的金陵全图上,三十九个红点像三十八颗钉子扎进她心口。
外围八个红点沿着八卦方位排开,内里三十一个却密得像蛛网,最中心那个红点浸着暗红,仔细看竟是用血点的——玄武湖底的位置,写着“白景明”;秦淮河畔的红点旁,“白芷”二字的墨迹还未全干;更往下翻,“林伯”“张婶”这些熟悉的名字像催命符似的跳出来,最后一页右下角,“阿芽”两个字歪歪扭扭,是小梅五岁时学写字的笔迹。
“献祭名录。”白桃的指甲掐进掌心,“他们不是找宝藏,是找人……”
“桃儿!”
陆九的低喝让她猛地抬头。
小梅原本搭在膝头的手突然抽搐,指尖深深抠进木墩缝隙,指节泛着青白。
少女的唇角慢慢扬起,那笑意像被线牵着的木偶,明明是小梅的脸,却透出几分陌生的冷硬。
“三十九门,开一关三十八……阿芽,该你点了。”小梅的声音变了,尾音像生锈的齿轮在磨,“点了这盏灯,你就是阵心,你就是……”
“闭嘴!”白桃扑过去按住小梅的肩膀,掌心触到的温度烫得惊人。
她反手从腰间取下青玉针匣,檀木盖子“咔”地弹开,最后一根锁魂针裹着寒气落在掌心里——这是药王宗用千年寒铁淬炼的针,专门封血脉、镇异魂。
“疼就咬我。”白桃扯下自己的袖扣,塞进小梅紧咬的齿间。
她咬破舌尖,腥甜的血珠滴在针尾,左手按住小梅后颈,右手捏着针在“归元穴”上方悬了三息。
“闭脉诀”的咒语从齿缝里滚出来时,她的睫毛在颤抖,“一闭三魂乱,二闭七魄散,三闭血脉归原……”
银针扎进去的瞬间,小梅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提线木偶,惨叫从喉间迸出来,混着袖扣的铜锈味。
白桃看见她眼底的蓝光像被风吹散的磷火,“唰”地退进瞳孔深处,接着少女的头一歪,昏死过去。
“烧了这些图纸。”白桃把针匣扣上时,指节还在抖。
她抬头看向陆九,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撕了张墙上的日军通讯兵照片,皮蜡在掌心揉出温热的软,正往鼻梁上按。
“你要去哪儿?”
“紫金山麓的‘魂引组’指挥所。”陆九的手指在耳廓上塑形,皮蜡的油腻味混着他身上惯有的沉水香,“他们用迷魂香控那些影子,得切断信号源。”他从怀里摸出变声散,白色药粉在舌尖化开时皱了皱眉,“等我两小时,最多三小时。”
白桃盯着他换日军军装的动作。
军帽压下他半张脸时,她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小心。”
陆九低头看她,帽檐阴影里的眼睛亮得惊人。“我要是没回来——”
“你会回来。”白桃打断他,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腰间的炸药包,“我们还有事要做。”
石门再次合拢的闷响传来时,白桃把煤油灯往墙角挪了挪。
小梅的呼吸声像游丝似的飘过来,她刚要去探脉搏,就见少女的指尖在地上轻轻划动——坎位三划,艮位两划,震位一划……青石板上渐渐浮出一组歪歪扭扭的符号,像被风吹乱的卦象。
“活阵密语?”白桃翻出祖父的手札,泛黄的纸页在灯光下展开。
手札里夹着的半片龟甲突然发烫,她想起阿爷临终前说的“阵随血走,灯随心移”,再看地上的符号,正好对应手札里记载的“无意识血脉共鸣”——只有真正的继承者,才会在昏睡时画出阵眼转移的指令。
“原来阵眼从来不在地底。”白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摸了摸小梅发顶的碎发,“在你心里,阿芽。”
墙上的霉斑在灯影里爬动时,石门突然传来极轻的刮擦声。
白桃抄起银针的手还没抬起来,就看见陆九掀开门缝挤进来,军帽歪在脑后,衣襟沾着草屑。
他手里攥着张频谱图,边角被火烧过,焦黑的地方还在往下掉渣。
“每日凌晨三点自动发送唤醒脉冲。”陆九把频谱图拍在桌上,喉结动了动,“明日三点,是小梅生辰。”
白桃的指尖在频谱图上顿住。
她取出银针,蘸了小梅指尖的血,轻轻点在图上。
血珠像活了似的滚了两滚,突然“啪”地粘在“巽”位(东南方),在“屠宰场旧址”四个字上凝成暗红的点。
“他们要的是阵心。”白桃抬头时,眼底像压着把火,“用小梅的血开第三十九宫,她会变成……”
“祭品。”陆九替她说完,手按在炸药包上,皮蜡的温度透过布料烙进掌心,“东南门屠宰场旧址。”
白桃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天色已经开始泛白,晨光透过密道透气孔漏进来,在墙上投下一道淡金色的光。
她抱起昏睡的小梅,转身时看见陆九把最后一块皮蜡塞进怀里,炸药包的引信在他指间晃了晃,像根随时会燃的导火索。
“走。”陆九扯下日军军装扔在地上,露出里面的青布短打,“赶在天亮前。”
密道外的风已经有了暖意,吹得老槐树上的藤萝沙沙响。
白桃跟着陆九往东南门方向走,小梅的体温隔着衣襟渗进来,像团烧得不太旺的火。
她抬头时,看见前面的巷口立着道铁门,铁锈顺着门楣往下淌,在“巽”字上结出暗红的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