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的脚步声，急促而沉稳。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上三楼，身后跟着两名提着医疗箱的护士，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汗。
当他看到靠在墙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薄靳寒时，心头猛地一跳。
“先生。”
薄靳寒没有多余的废话，只用下巴点了点那扇紧闭的房门。
“进去。”
他的声音，比走廊尽头窗户灌进来的冷风还要凉上三分。
陈医生不敢怠慢，立刻带着人推门而入。
薄靳寒跟在他们身后，再一次踏入了那个昏暗燥热的空间。
房间里，因为多了几个人，那股病态的燥热气息似乎更加浓重，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冷香。
陈医生打开便携式照明灯，一道柔和的光束打在床上。
他迅速地为苏晚测量体温，检查瞳孔，用听诊器探向她的胸口。
一系列动作专业而迅速。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医疗器械发出的轻微声响，和床上之人那急促滚烫的呼吸声。
薄靳寒就站在几步开外，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目光沉沉地盯着那张烧得通红的小脸。
他的视线，掠过她汗湿的鬓角，掠过她紧锁的眉头，最后，停留在她干裂起皮的嘴唇上。
那里，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色泽。
“三十九度八。”
陈医生收回体温计，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是急性流感引发的高烧，情况有些严重，必须立刻输液降温。先生，我建议马上送去医院，那里的设备更全面。”
医院？
这两个字，让薄靳含的眼神倏地一冷。
送去医院，意味着她将脱离这座庄园，脱离他的掌控。
意味着将有无数双眼睛，无数台仪器，去探查她身体的秘密。
一个能让薄家安保系统形同虚设的“Zero”，她的身体数据，怎么能暴露在外面？
“就在这里。”
他开口，语气不容置喙。
“把需要的东西都拿过来。”
陈医生愣了一下，看着薄靳寒那张不带任何商量余地的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是，先生。”
很快，护士将输液架立在床边，冰冷的液体顺着透明的软管，一滴一滴，缓慢而坚定地注入苏晚的身体。
房间里的燥热，似乎被这股冰凉驱散了些许。
陈医生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见薄靳寒只是漠然地听着，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知趣地带着护士退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那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唐辰。”
薄靳寒对着空气，冷淡地吩咐。
“把下午的会议文件，拿到这里来。”
很快，唐辰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叠文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当他看到自家先生竟然真的打算在这个房间里办公时，脸上那万年不变的专业表情，也差点维持不住。
他将东西放在房间角落的单人沙发旁，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退了出去，顺便体贴地关上了门。
薄靳寒坐进沙发里，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映出他眸底深处的一片冰冷。
他在处理公务。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可他的注意力，却完全无法集中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条款上。
他的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床上那道纤细的身影。
她似乎安稳了一些。
呼吸不再那么急促，紧锁的眉头也微微舒展开。
只是那张脸，依旧红得不正常，像一朵被烈日炙烤到脱水的玫瑰。
脆弱。
这个词，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真的是那个在虚拟世界里，以一己之力颠覆规则，引动惊涛骇浪的“Zero”吗？
怀疑的种子，再一次疯狂滋长。
可下一秒，指尖残留的那股惊人热度，又在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逻辑与感官，在他的大脑里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厮杀。
就在这时。
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呢喃。
很模糊。
像小猫的呜咽。
薄靳寒的动作，停顿了。
他微微侧过头，视线彻底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专注地看着她。
“冷……”
那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却清晰地落在了他的耳中。
紧接着，她的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在空中毫无目的地摸索着。
然后，那只手，碰到了他的裤脚。
布料的触感，让她像是找到了某种依靠。
她下意识地，轻轻抓住了那片衣料。
薄靳寒的整个身体，瞬间僵硬。
他低下头，看着那几根搭在自己黑色西裤上的，白得近乎透明的纤细手指。
没有用力。
只是轻轻地依附着。
像一只迷途的蝴蝶，偶然停落在了冰冷的岩石上。
一股陌生的，难以言喻的电流，从布料相接的地方，猛地窜了上来。
他应该立刻甩开。
这个女人，无时无刻不在算计。
哪怕是在昏迷中，这或许也是她潜意识里的某种手段。
可他的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的目光，从她的手，缓缓上移，回到她那张写满了痛苦和脆弱的脸上。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还想说什么。
最终，薄靳寒眼中的挣扎和审视，化为了一片深沉的墨色。
他抬手，按下了桌上的内线电话。
“唐辰。”
他的声音，比平时要低沉沙哑几分。
“再拿一床被子过来。”
“……要厚的。”
几分钟后，唐辰抱着一床崭新的，厚实的羊绒被走了进来。
他看着沙发上的先生，和床上依旧抓着先生裤脚不放的太太，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薄靳寒没有起身。
他只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床被子。
然后，就在唐辰震惊的目光中，他俯下身，将那床柔软厚实的被子，轻轻地，盖在了苏晚的身上。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他本人极不相符的生疏。
甚至，有些笨拙。
他将被角，小心地掖在她的肩膀下，确保没有一丝冷风可以灌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收回手。
随着新被子的覆盖，那股温暖似乎驱散了寒意。
苏晚紧蹙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
那只抓着他裤脚的手，也随之松开，滑落回了温暖的被子里。
薄靳寒看着自己裤脚上那一点几乎看不见的褶皱，沉默了许久。
……
夕阳西下。
金色的余晖，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房间里投下了一道狭长而温暖的光带。
苏晚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缓缓上浮。
喉咙干得像是要烧起来。
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里一片模糊。
她看到了头顶的天花板，看到了身旁的输液架，看到了那已经快要见底的输液袋。
记忆，一点点回笼。
她好像……发烧了。
她动了动手指，感觉身体依旧酸软无力，但那股焚心般的燥热，已经退去了大半。
她的目光，在房间里缓缓转动。
然后，定格了。
就在不远处的光影里，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夕阳的光，恰好落在他身上，为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微垂着头，正在看手里的文件，专注而沉默。
那张总是覆盖着万年寒冰的侧脸，在余晖的映照下，线条似乎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薄靳寒？
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晚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是不是烧糊涂了，出现了幻觉？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那个男人，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那双深邃的黑眸，穿过昏黄的光线，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他眼中的柔和，瞬间消失殆尽，恢复了惯有的冷漠与疏离。
“醒了？”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晚下意识地想撑着身体坐起来，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感，逼得又躺了回去。
薄靳寒只是看着，没有丝毫要上前来帮忙的意思。
他合上手中的文件，随意地放在一边。
“医生说，你免疫力低下。”
他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事实。
可他坐在这里，守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个行为本身，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那份冰冷的契约。
苏晚虚弱地靠在枕头上，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男人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彻底挡住了窗外最后的光。
“休息。”
他丢下冷冰冰的两个字，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转身，迈步走出了房间。
房门，“咔哒”一声，被轻轻关上。
整个世界，重归寂静。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雪松的气息。
苏晚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