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由光与数据组成的河流，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源于生命初始的温暖。
苏晚感觉自己正在被分解，又在被重组。
构成身体的每一个粒子，都被这股洪流冲刷、解析，然后按照一种全新的、更高维度的逻辑重新排列。
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奇妙的升华感。
就在她快要迷失在这种感觉里的时候，指间的那枚戒指，骤然升温。
灼热的触感像一枚钢针，瞬间刺穿了她涣散的意识，将她从那种混沌的状态里强行拽了回来。
清醒过来的瞬间，苏晚立刻感受到了“海渊号”的悲鸣。
这艘代表着人类最顶尖科技的深潜器，在这条数据之河里，就像一叶脆弱的扁舟。它的外壳正在被无形的力量侵蚀、瓦解，发出细微又密集的碎裂声。
不行！
它不能毁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从苏晚的脑海深处炸开。
她没有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将所有的精神力，全部灌注到了戒指之上。
戒指上的古老纹路，在接收到她意志的瞬间，亮起了炽热的金色光芒。这光芒并不向外扩散，而是向内收敛，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能量奇点。
同一时间，操作台上的“奇点”核心，以及深潜器自身的备用能源核心，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同时发出了嗡鸣。
三点一线。
以戒指为顶点，以两个能源核心为底边，一个无形的能量三角瞬间构成。
苏晚能清晰地“看”到，两股截然不同的能量，一股是她熟悉的、来自“奇点”的纯粹之力，另一股则是人类科技制造出的、略显粗糙的电能，正通过某种玄奥的路径，汇入她的戒指。
戒指将这两股能量揉捏、重塑，再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编织成一张巨大而坚韧的网。
这张能量之网从她的指尖蔓延开去，瞬间包裹住了整个“海渊号”，形成一个半透明的、流动着金色纹路的保护罩。
那些来自数据洪流的侵蚀力量，在接触到保护罩的瞬间，便被柔和地弹开。
“海渊号”的碎裂声，停止了。
做完这一切，苏晚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一阵阵地发黑。
她强撑着，没有让自己晕过去。
因为，她感觉到，前方的漩涡核心，那个将他们“吞”进来的入口，正在对她发出一种询问。
那不是语言，也不是信号，而是一种纯粹的、更高维度的意念探测。
像是一道无比复杂的门锁，正在检验钥匙的真伪。
苏晚知道，如果回应错误，他们连同“海渊号”，会被这条数据之河彻底同化，成为其中毫不起眼的一串乱码。
她闭上眼睛，屏蔽掉所有纷乱的感官信息，将全部心神沉入到与“奇点”核心的共鸣之中。
她就是“奇点”，“奇点”就是她。
它们本就是一体。
她调动着“奇点”的能量，按照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些与生俱来般的复杂信息，组合成一个独特的回应。
那是一段包含了空间、时间、以及某种未知维度信息在内的能量脉冲。
一个“身份识别”信号。
当这个信号通过戒指，向着漩涡核心发出的瞬间，整个数据洪流都为之一顿。
紧接着，那个缓慢旋转的漩涡，骤然加速。
一股比之前强大百倍的吸力传来，将包裹在金色护罩里的“海渊号”，狠狠地拽向了最深处。
强烈的失重感再次袭来。
这一次，伴随着的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炫光。
苏晚的眼前不再是纯粹的白，而是出现了无数种她从未见过的颜色。这些颜色扭曲着、交织着，形成一幅幅瑰丽又诡异的画面，在她视网膜上疯狂闪烁。
她的身体仿佛被拉成了一根无限长的面条，又在下一秒被压缩成一个无限小的点。
时间失去了意义。
空间也失去了意义。
她唯一能感知到的，是身边那个男人的存在。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身体的重量，都像一个坐标系里的原点，一个风暴中的锚，让她在这片彻底颠覆物理规则的混沌里，没有彻底迷失自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千万年。
所有的炫光和扭曲，如同被按下了停止键，戛然而止。
那股要把人撕碎的拉扯感也消失了。
“海渊号”的运行状态，从极度的动，瞬间切换到了极度的静。
一种温柔的、平稳的悬浮感，取代了之前的一切。
苏晚猛地睁开眼睛。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脏狂跳，额头上全是冷汗。
驾驶舱内，应急照明灯闪烁了几下，重新亮了起来，散发出柔和的白光。
几个幸存的屏幕也重新点亮，虽然大部分数据依然是乱码，但至少证明，深潜器的基础系统正在自我修复。
“氧气循环系统……恢复正常。”
“重力平衡系统……校准中……校准完毕。”
“驾驶舱环境……适宜人类生存。”
AI那毫无感情的电子音，此刻听起来，竟如同天籁。
苏晚有些脱力地靠在椅背上，缓缓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薄靳寒也刚刚缓过来。
他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动作有些迟缓，却依旧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从容。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查看仪器，而是侧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苏晚。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映着应急灯的光，也映着她苍白的脸。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震惊、探究，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别的……后怕。
“你……”薄靳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沙哑得厉害，只说出了一个字，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问下去。
苏晚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的目光越过他，投向了前方的舷窗。
然后，她的呼吸，停滞了。
舷窗之外，不再是深海的漆黑，也不是数据洪流的斑斓。
那是一个……无法用人类语言去描述的世界。
他们正悬浮在一片广袤无垠的巨大空间里。
没有天空，也没有大地。
空间的顶部，是缓缓流动的、如同极光般的彩色能量穹顶，散发着柔和的光。
在他们的下方和四周，漂浮着无数座巨大的、由某种半透明晶体构成的浮空岛屿。
最令人震撼的，是那些生长在浮空岛屿上的“植物”。
它们有着树木的形态，巨大无比，枝干却像是最精密的集成电路，上面布满了发光的纹路，那些光芒正以一种玄妙的节奏，明灭闪烁，仿佛在进行着海量的数据交换。
无数条发光的、如同藤蔓般的能量管道，连接着不同的浮空岛屿，构成了一张覆盖整个空间的巨大网络。
偶尔，会有一群由纯粹光芒组成的、如同鱼群般的生物，从他们身边优雅地游过，留下一串闪亮的光点。
这里，就像是一个由神明用代码和能量构建出的梦境。
一个活着的，正在呼吸的，巨大无比的……主机内部。
这画面，比她想象中最大胆的赛博朋克设定，还要离谱一万倍。
“我们成功了。”
薄靳寒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将她的神思拉了回来。
他已经恢复了镇定，英俊的脸上，是混杂着凝重与兴奋的复杂神情。
他站起身，走到舷窗前，用手轻轻触碰着冰冷的玻璃。那双曾掌控着无数人生杀大权的眼眸，此刻正贪婪地观察着这个全新的世界。
这里，就是他耗费半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的地方。
苏晚看着他的背影。
宽阔的肩膀，挺直的脊背，长腿窄腰，完美的倒三角身材。
即便是穿着略显狼狈的作战服，也无法掩盖他身上那种天生的、属于上位者的强大气场。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充满未知危险的环境里，这个男人的背影，竟然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仿佛只要他站在这里，天就塌不下来。
就在这时，薄靳寒忽然转过身。
他一步步走到苏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幽蓝与瑰紫交织的光芒，从舷窗外透进来，在他轮廓深邃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那双眼睛显得愈发深邃。
然后，他伸出手，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地，用拇指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
苏晚愣住了。
直到他的手指离开，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在帮她擦掉脸上的汗渍。
那粗粝的、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皮肤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脸上，带着一点点电流般的麻。
苏晚的脸颊，瞬间烫了起来。
“检查一下‘奇点’的状态。”薄靳寒收回手，若无其事地错开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硬，“我们需要知道，在这里，它还能不能用。”
“哦……好。”
苏晚连忙点头，像个犯了错被老师点名的学生，慌乱地转回头，看向自己的操作台。
她不敢再去看那个男人。
她怕再多看一眼，自己那点小心思，就要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