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陈阳的意识才从无边的黑暗中艰难地挣脱出来。
首先感受到的是剧痛，仿佛全身骨骼都被拆散重组，五脏六腑也移了位。他闷哼一声，试图动弹，却发现自己被埋在一片冰冷的碎石和凝固的暗红色血块之中，只有头部勉强露在外面。
他艰难地催动神念，感应体内的情况。六枚碎片依旧在缓缓运转，散发出温润的混沌光辉，滋养着受损严重的经脉和肉身。虽然虚弱，但核心未损，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他奋力震开身上的杂物，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眼前是一片狼藉的废墟。
原本宏伟恐怖的地下空间，此刻已经坍塌了大半。穹顶破开了数个巨大的窟窿，隐约能看到外面鬼瘴林那依旧昏暗的天空。曾经翻滚着无尽污血的万灵血池，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布满裂痕的深坑，坑底残留着少许粘稠的、失去活性的暗红色沉淀物，散发着淡淡的腥臭。
那由白骨搭建的祭坛早已荡然无存，连同佛尊那试图涅盘的血茧，一同化为了齑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硝烟味，原本无所不在的黑暗血腥规则变得稀薄而混乱，仿佛失去了源头。
战斗……结束了吗？
佛尊，真的被消灭了？
陈阳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看到的那一点遁走的暗金光芒，心头笼罩着一层阴霾。但他仔细感知，确实再也捕捉不到佛尊那如渊如狱的邪恶意志。
“阳哥！你醒了！”一个惊喜交加，带着哽咽的声音传来。
陈阳转头，看到阿才踉跄着从不远处的乱石堆后跑过来。他兽化的状态已经解除，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深可见骨，但他似乎毫不在意，脸上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和看到陈阳苏醒的激动。
紧接着，岩图、两名守夜人队员，以及互相搀扶着的依娜和坎沙等人，也都从不同的藏身之处出现，向着陈阳汇聚过来。人人带伤，神情疲惫，但眼神中都带着一丝恍惚的亮光——他们活下来了。
“佛尊……死了吗？”坎沙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巨大的深坑。
“血池的能量核心已经崩溃，佛尊的主体意志确认湮灭。”一名守夜人队员检查着手中虽然破损但仍在工作的仪器，给出了相对肯定的答复。
众人闻言，都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这场战斗，太过惨烈，付出的代价也太大。
陈阳的目光扫过众人，发现人数少了近三分之一，活下来的也个个带伤，神情萎靡。他心中沉重，但此刻不是哀悼的时候。
“星痕呢？”他发现守夜人小队的队长不在。
“星痕队长在外面稳定空间结构，防止二次坍塌，同时……在搜寻可能存在的幸存者和……清理残余的污染。”另一名守夜人队员回答道，他的目光有些闪烁。
陈阳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追问。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血池深坑的边缘，低头凝视。
坑底那些暗红色的沉淀物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纯净的白色光点在闪烁。那是无数被血池熔炼、折磨的生灵魂魄碎片，在佛尊意志湮灭、血池崩溃后，终于得到了一丝解脱，残存的灵性正在缓缓消散，回归天地。
陈阳默默运转六枚碎片，一缕温和的混沌光辉洒落坑底，如同最后的送别，助这些残魂安然消散。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
“我们先离开这里。”陈阳声音沙哑地说道。这片空间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彻底塌陷。
众人点头，互相搀扶着，沿着来时的甬道，艰难地向外撤离。
甬道也受损严重，不少地方已经坍塌，他们不得不绕路或者清理障碍。沿途可以看到更多怨骨僧兵的残骸，它们如同失去了提线的木偶，散落一地，眼中的鬼火彻底熄灭。
当一行人终于走出黑佛寺那如同巨兽咽喉的大门时，外面依旧是那片被污秽笼罩的鬼瘴林核心区域，但感觉却截然不同了。
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黑暗规则压迫感减轻了许多，虽然依旧污浊，却不再具有那种主动侵蚀心志的邪异力量。扭曲的树木似乎也少了几分狰狞，紫黑色的树叶不再滴落腐蚀性汁液。就连脚下那由凝固血液和碎骨铺就的暗红色“地毯”，也仿佛失去了活性，变得干硬。
黑佛寺的覆灭，对这片区域产生了根本性的影响。
星痕带着另外两名守夜人队员迎了上来，他们看起来消耗也很大，但状态比陈阳他们要稍好一些。
“外面残余的抵抗力量已经清理完毕。”星痕言简意赅，他的目光与陈阳对视了一眼，似乎传递着某种未尽之意。
陈阳微微颔首，没有立刻询问。
“我们现在怎么办？”依娜看着身后那座开始缓缓倾斜、仿佛随时会彻底崩塌的邪异寺庙，担忧地问道。萨图兰的意志依旧微弱，但那种被沉重枷锁束缚的感觉已经消失。
“先退回相对安全的区域，休整，救治伤员。”陈阳做出了决定。他们这支队伍已经筋疲力尽，再也经不起任何变故。
在守夜人队员的指引下，他们找到了一处位于鬼瘴林边缘、相对干燥且没有明显污染的山洞，暂时安顿下来。
篝火燃起，驱散了些许阴冷和潮湿。众人默默地处理着伤口，分配着所剩不多的食物和清水，气氛沉重而压抑。胜利的喜悦被巨大的伤亡和疲惫冲淡。
陈阳靠坐在洞壁，闭目调息，全力催动六枚碎片修复己身。六枚碎片齐聚后，其恢复能力远超以往，严重的内外伤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夜深人静，除了守夜的人，大部分人都沉沉睡去。
星痕悄无声息地来到陈阳身边坐下。
“有发现？”陈阳没有睁眼，直接问道。
星痕沉默了一下，低声道：“爆炸发生后，我们检测到一股极其微弱但本质极高的能量信号，试图穿越空间遁走。我们启动了干扰装置，但未能完全拦截，只捕捉到了一丝残留的能量印记。”
他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透明容器，里面封存着一缕如同发丝般细小的、不断扭曲挣扎的暗金色能量。
陈阳睁开眼，看着那缕能量，瞳孔微缩。他从上面感受到了佛尊那熟悉而令人厌恶的气息，虽然微弱，却无比精纯。
“这是……”
“可以理解为佛尊的一缕本源意识碎片，或者说……是一颗邪恶的‘种子’。”星痕的声音带着凝重，“它太微弱了，无法再构成威胁，但……它逃走了。”
陈阳的心沉了下去。果然，那最后一眼并非错觉。佛尊这样的存在，果然难以被彻底消灭。
“它能做什么？”
“不清楚。可能就此消散，也可能……在某个角落，借助新的温床，重新开始。”星痕收起容器，“守夜人会追踪这缕能量的去向，但这需要时间，而且不一定有结果。”
陈阳默然。这意味着，佛尊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只是暂时退却。未来的某一天，或许它还会以另一种形式卷土重来。
这像一根刺，扎在了胜利的果实之上。
“另外，”星痕顿了顿，看向陈阳，“关于那六枚碎片……‘观测者议会’希望你能前往总部一趟。”
陈阳猛地抬头，看向星痕。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星痕的表情平静，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为什么？”
“碎片齐聚，意义重大。议会认为，这关乎到更深层次的平衡，甚至……可能与一些古老的预言有关。”星痕缓缓道，“你需要更深入地了解它们，而议会，能提供帮助，也需要你的……合作。”
合作？陈阳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汇背后的含义。这并非单纯的邀请，或许，也带着一丝审视与制约。
刚刚摆脱一个恐怖的敌人，似乎又陷入了更复杂的漩涡。守夜人，观测者议会……他们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陈阳看着洞外依旧昏暗的丛林，感受着体内缓缓运转的六枚碎片，第一次对这股力量本身，产生了一丝疑虑。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