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弥漫着电子元件过载后的焦糊味，混杂着冷却剂泄漏的甜腥气息。林溯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感受着体力与精神被双重抽空后的虚脱。掌心的光脉黯淡得几乎与周围皮肤无异，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休眠火山般的温热感，缓慢地从周围环境中汲取着稀薄的能量，修复着过度透支的损伤。
那3.7Kb的数据碎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钥匙’载体与‘遗物-07’共鸣成功…稳定剂…失效…收容失效…‘先行者’基因印记…不可控表达…建议…立即终止…”**
每一个词都指向一个被刻意掩埋的、危险的过去。“普罗米修斯之火”项目，不仅仅是一个失败的实验，它是一场灾难的源头。而陈启的死亡，他自身的变异，不过是这场灾难迟来的余波。
那个潜伏在第13区数据库深处的恶意意识，更是让他不寒而栗。它是什么？是项目失控后产生的某种电子幽灵？还是…某个知晓内情、并试图阻止外人探查的“守护者”？无论是哪种，其展现出的强大和敌意，都意味着前路更加凶险。
他的冒险行动，虽然获取了关键信息，但也无疑敲响了警钟。安娜·格雷和内部审查部不会对一次发生在网络维护期间、导致实验室终端局部过载的“意外”故障视而不见。他必须更加小心。
接下来的几天，林溯表现得如同一个模范的、正在逐步恢复工作的研究员。他专注于整理p-7事件的后续数据，撰写了几篇无关痛痒的、关于基因稳定性边缘研究的理论推演文章，并提交了申请，要求调阅一些低风险的历史环境微生物样本数据进行对比分析——这一切都符合他“劫后余生”、转向相对安全领域研究的伪装。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可能与第13区、“先行者”或“普罗米修斯之火”相关的敏感话题，甚至连伊芙琳·陈那边也没有再联系。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正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需要等待，等待风头过去，等待一个更安全的机会，或者…一个无法预料的变数。
这个变数，在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悄然而至。
林溯正在分析一组从Gliese-667cc行星冰川层提取的古老微生物化石基因片段，实验室的门禁系统发出了柔和的提示音，显示有访客。
他皱了皱眉。他的访问权限被降低后，很少有人会不请自来。他看了一眼监控屏幕，门外站着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人——李琟（Li min），研究站的首席材料科学家，一个以性格古怪、痴迷于各种极端条件下材料性能而闻名的老家伙。
李琟年纪大约六十上下，头发灰白而凌乱，穿着一件沾有不明污渍、似乎多年未换的白色研究服，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镜片一圈圈如同啤酒瓶底的眼镜。他此刻正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指敲击着门框，嘴里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
林溯与李琟交集不多，仅限于几次跨部门会议上点头之交。这位老科学家向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人情世故和国内政治毫不关心。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心中带着警惕，林溯打开了实验室的门。
“李博士？”林溯脸上露出适当的疑惑，“请问有什么事吗？”
李琟抬起眼皮，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了一下林溯，眼神有些浑浊，却又带着一种研究者特有的锐利：“林溯？嗯，是你。听说你前阵子差点在p-7那边报销了？”
他的语气直接得近乎无礼，但并无恶意，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技术性好奇。
“侥幸没事。”林溯简短地回答，侧身让开通道，“请进。”
李琟也不客气，迈着有点外八字的步子走了进来，目光如同扫描仪一样扫过实验室里的各种设备，最后停留在那台因为过载而刚刚维修更换过部分元件的主控台上，鼻翼微微抽动了一下。
“嗯…电路过载？能量反馈？不像…”他自言自语般嘟囔着，然后猛地转向林溯，直接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接触过什么…能量签名很特别的东西？不是指p-7那个样本，是别的，某种…带着‘古老铁锈’和‘破碎星辰’味道的东西？”
“古老铁锈”？“破碎星辰”？
这两个极其古怪、充满隐喻的词汇，让林溯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瞬间想到了那个从袭击者身上搜来的、内部蕴含着不稳定奇点能量包的触发装置！李琟描述的味道，完美契合了他感知中那装置的能量特征！
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也有类似的感知能力？还是通过别的科学手段检测到了？
林溯面上不动声色，维持着困惑的表情：“李博士，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古老铁锈’和‘破碎星辰’…是指某种特定的元素同位素，还是能量辐射谱特征？”
李琟歪了歪头，似乎对林溯的“无知”有些不满，他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神态：“别装傻，小子。我搞了一辈子材料，对能量的‘质感’最敏感不过。站里的能量背景我很熟悉，但前几天，就在网络维护那会儿，我实验室里那台老掉牙的、能捕捉特定频段能量残余的质谱仪，捕捉到了一丝非常非常微弱的、但极其独特的信号残留，源头方向…大概就是你这边。”
他指了指林溯的主控台：“然后没多久，你这儿就短路了。巧合？我可不这么认为。那信号…很古老，非常古老，带着一种我从未记录过的金属衰变感和空间撕裂感，就像…就像某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甚至不属于这个宇宙的造物碎片散发出的最后叹息。”
他的描述越来越玄乎，但林溯却听得心惊肉跳。李琟的仪器捕捉到的，很可能就是他在与第13区恶意意识对抗时，光脉爆发出的能量脉冲，以及那个触发装置被反向追踪时泄露的微量特征！这位老科学家的设备和他本人的直觉，敏锐得可怕！
“李博士，”林溯斟酌着词句，试图将话题引向更安全的领域，“我想您可能误会了。那次短路是因为电源模块老化，加上网络波动导致的瞬时过载。您检测到的信号，或许是站内其他设备调试，或者只是深空背景辐射的偶然波动…”
“放屁！”李琟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深空背景辐射什么味儿我清楚得很！那不是！那绝对是某种人造物，某种…蕴含着极高能量等级和异常信息结构的人造物！小子，告诉我，你是不是找到了什么‘好东西’？来自‘外面’的？”他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贪婪和纯粹研究欲望的表情。
林溯沉默了一下。李琟的敏锐超出了他的预料，否认似乎已经没有意义，反而可能激起对方更大的好奇和探查欲。而且，李琟看起来并不像安娜·格雷那样带有明确的审查或敌意，他更像是一个发现了新玩具、迫不及待想拆开看看的科学狂人。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将部分风险转移，甚至可能获得助力的机会？
他不能透露光脉和自身变异，也不能提及第13区和“普罗米修斯之火”，但那个触发装置…或许可以作为一个试探性的筹码。
“李博士，”林溯压低声音，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确实…偶然得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物品。但它的来源和性质，我无法确定，而且它极其危险。”
听到“危险”二字，李琟的眼睛更亮了：“危险？多危险？能量失控？还是信息污染？”
“可能兼而有之。”林溯谨慎地说道，“它是一个触发装置，内部蕴含着极不稳定的能量结构，并且带有强烈的…自毁倾向。我无法安全地分析它。”
“交给我！”李琟几乎是立刻说道，他拍着胸脯，研究服上的灰尘噗噗往下掉，“我的实验室有最高规格的能量约束场和物理隔离单元！再危险的东西，到了我手里，也能把它剥开看看里面是什么馅儿！放心，规矩我懂，有什么发现，第一个告诉你！”
林溯看着李琟那狂热而真诚（至少看起来如此）的眼神，心中权衡着利弊。将触发装置交给李琟，可以转移自己持有危险物品的风险，或许能借助李琟的技术实力揭开装置的部分秘密，甚至可能通过李琟这条线，接触到研究站内其他不为人知的资源和信息。李琟这种地位高、脾气怪、又不问世事的老科学家，有时候反而是最好的掩护。
但风险同样存在。李琟是否能真的保密？分析过程中会不会引发意外？会不会反而将李琟也拖入险境？
“李博士，”林溯最终说道，“东西我可以交给您研究，但有几个条件。”
“你说！”李琟迫不及待。
“第一，绝对保密。不能向任何人，包括站内管理层，透露您是从我这里得到的这件物品，也不能透露您正在分析它。”
“没问题！我老头子最讨厌跟那些官老爷打交道！”
“第二，分析过程必须极度谨慎，以安全为第一前提。一旦有任何失控迹象，立即停止并采取最保守的处置方案。”
“这是自然！好东西也得有命研究才行！”
“第三，所有的分析数据和发现，我们必须共享。并且，您不能追问件件物品的具体来源。”
李琟摸了摸下巴，思考了几秒钟，然后用力点头：“成交！快，东西在哪儿？”
林溯走到实验室一个隐蔽的储物柜前，输入密码，从里面取出了那个用惰性材料小心包裹着的触发装置，递给了李琟。
李琟如同接过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厚厚的镜片后，眼神痴迷地观察着装置粗糙的外壳，鼻子又抽动了几下，喃喃道：“没错…就是这个味道…‘古老铁锈’…‘破碎星辰’…太美了…”
他抬起头，看向林溯，脸上露出一个近乎孩童般的灿烂笑容：“放心吧，小子！等我好消息！这东西…说不定能让我们窥见一些真正了不起的东西！”
说完，他不再停留，像个偷到糖的孩子一样，抱着触发装置，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实验室。
林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中五味杂陈。他将一个巨大的不确定因素交给了李琟，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但无论如何，僵局已经被打破。
他不再是独自一人在迷雾中摸索了。
现在，他有了一个潜在的、能力不明、动机复杂的…盟友？或者说，合作者。
他回到控制台前，看着屏幕上那些古老的微生物基因序列，思绪却早已飘远。
李琟的分析会带来什么？那个恶意意识是否会再次行动？安娜·格雷的审查是否会接踵而至？
风暴眼，似乎暂时平静。
但他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而他已经身处旋涡中心，无法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