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的蜂鸣声如同毒蛇的嘶叫，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尖锐地回荡。屏幕上“安娜·格雷”的名字，像是一双冰冷的眼睛，穿透金属墙壁，牢牢锁定了他们。
接，意味着直面审查官的质询，在对方占据绝对主动的情况下，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周旋的余地，Aris博士的存在会立刻暴露。不接，则坐实了心虚，安全部队的“临时检查”会立刻升级为强制抓捕。
电光火石之间，林溯做出了决断。
他搀扶着Aris博士，迅速退向实验室深处，一个放置备用仪器和耗材的储物隔间。这里相对隐蔽，而且靠近一个用于紧急情况下处理生物污染废气的独立通风管道接口——这是他早就留意过的潜在逃生路径，虽然从未想过真会用到。
他将Aris博士安置在隔间角落，用几个空箱子稍作遮挡。“待在这里，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他低声嘱咐，老人凝重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历经风霜后的平静。
林溯关上隔间的门，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研究服，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然后走到控制台前，按下了通讯接听键。
“格雷女士？”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请问有什么事？我正在处理一组关键数据。”
屏幕上出现了安娜·格雷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她的背景似乎是内部审查部的指挥中心，光线明亮而冷峻。
“林博士，”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希望没有打扰到您的重要工作。不过，我们监测到一些异常情况，需要向您核实。”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透过屏幕看穿林溯的内心：“大约三十七分钟前，低温休眠区发生了一起严重的入侵事件和安全破坏。两名身份不明的袭击者死亡，现场发现了能量武器使用的痕迹，以及…强行破解门禁系统的证据。巧合的是，我们的记录显示，在那个时间段，您的身份信号曾出现在生命维持模块附近。”
来了。直接而精准。
林溯脸上露出适当的惊讶和一丝被怀疑的愠怒：“格雷女士，您是在暗示我与这起事件有关吗？我确实在检修期间去过第3区样本库核对数据，这是有记录可查的。至于生命维持模块附近…或许是我的信号在复杂的通道内被某些中继器错误定位了？您知道，年度检修期间，网络和定位系统有时会出现微小偏差。”
他再次祭出了“系统故障”和“合理解释”的挡箭牌，同时巧妙地将自己的出现归结为“信号错误定位”，而非物理接近。
安娜·格雷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在掂量他话语中的虚实。几秒钟的沉默，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信号错误定位…”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确实是一种可能性。不过，我们在入侵现场，还发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能量残留。其签名特征，与之前您实验室发生过载时记录到的某种未知能量波动，存在高度相似性。”
林溯的心猛地一沉。她果然将两者联系起来了！是那个恶意意识留下的痕迹？还是他动用光脉力量时无法完全掩盖的泄露？
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能量残留？这我就无法解释了。或许袭击者使用了某种我们未知的技术装备？毕竟，他们能潜入战内，覆盖安全系统，拥有一些非常规武器也不足为奇。”
他将矛头再次引向袭击者，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
安娜·格雷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嘲讽。“很好的推论，林博士。袭击者确实是我们调查的重点。不过，鉴于您与多起异常事件都存在或多或少的‘巧合’关联，为了您的安全，也为了调查的顺利进行，安全部队将对您所在的第4区进行一轮更细致的巡查，希望您能配合。”
更细致的巡查？这无异于瓮中捉鳖！只要他们进入实验室，稍微用心探查，就能轻易发现藏在隔间里的Aris博士！
“我理解，我会配合检查。”林溯嘴上说着，大脑却在疯狂运转，寻找脱身之法。他必须拖延时间，或者制造混乱！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控制台角落的一个次要监控窗口——那是连接实验室外部走廊的摄像头画面。画面显示，两名全副武装的安全部队士兵，已经出现在了走廊尽头，正在向他的实验室门口走来！
时间不多了！
“格雷女士，巡查人员似乎已经到了。”林溯尽量让语气显得正常，“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需要去准备一下，迎接检查。”
“当然，请便。”安娜·格雷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切断通讯，她的目光依旧透过屏幕，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林溯知道，她是在施加心理压力，也是在监控他的一举一动。
他站起身，假装整理控制台上的数据，同时暗中将左手背在身后，掌心对准了实验室主能源分配器的一个次级节点。他不能使用大规模Emp，那会立刻暴露，但他可以尝试进行一次极其精细的、局部的能量干扰，目标是…走廊的照明和门禁系统！
他集中精神，引导光脉的力量，如同最纤细的手术刀，精准地刺向那个节点！这一次，他追求的不是破坏，而是制造一个短暂的、看似普通的电路故障！
“滋啦…”
实验室门口的灯光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与此同时，门禁系统的状态指示灯从稳定的绿色，瞬间跳变成了黄色，表示“系统自检中”！
正在走来的两名士兵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人疑惑地抬头看了看闪烁的灯光，另一人则开始检查门禁面板。
就是现在！
林溯猛地切断了与安娜·格雷的通讯，屏幕瞬间黑掉！他如同猎豹般冲向储物隔间，一把拉开门！
“博士，快！我们走！”
Aris博士没有多问，在林溯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身。林溯拉开那个独立通风管道接口的维护盖，里面黑黢黢的，弥漫着灰尘和金属的气味。管道直径不大，仅容一人勉强爬行。
“进去！一直往前，大约二十米后有一个向右的岔路，进去，然后在第一个检修口出去！”林溯快速指示，这是他之前研究通风系统图纸时记下的路径，出口靠近那个废弃仓库。
Aris博士看了一眼狭窄的管道，咬了咬牙，在林溯的帮助下，艰难地钻了进去。老人瘦削的身体此刻成了优势。
林溯紧随其后，在钻入管道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实验室门口。通过门上的小窗，他看到那两名士兵似乎还在研究故障的门禁。
他不再犹豫，迅速爬入管道，并从内部将维护盖虚掩上，留下一条不易察觉的缝隙，用于空气流通。
管道内一片漆黑，充满了灰尘和铁锈的味道。只能依靠触觉和微弱的、从某些缝隙透出的光向前爬行。Aris博士在前方爬得很慢，不时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林溯跟在后面，心中焦急，却也只能忍耐。
爬行了仿佛一个世纪，终于看到了那个向右的岔路。他们拐进去，又爬了几米，看到了一个向上的检修口。
林溯用力推开沉重的金属盖，率先爬了出去，然后回身将几乎虚脱的Aris博士拉了上来。
这里正是那个堆满废弃设备的仓库。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金属锈蚀的熟悉气味。昏暗的灯光下，各种机器的残骸投下扭曲的阴影，如同沉默的巨兽骨架。
他们暂时安全了。
林溯将Aris博士扶到一个相对干净、被几个废弃控制台遮挡的角落坐下。老人靠在冰冷的金属上，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刚才的逃亡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
“这里…是哪里？”他虚弱地问。
“一个废弃仓库，暂时安全。”林溯简短回答，他走到仓库门口，透过门缝小心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走廊里寂静无声，暂时没有安全部队活动的迹象。安娜·格雷的搜查重点，恐怕还集中在他的实验室和附近区域。
他回到Aris博士身边，递给他剩下的营养液。“我们需要尽快拿到您留下的‘种子’数据，然后想办法离开研究站。”
Aris博士喝了几口营养液，喘息稍微平复了一些。他闭上眼睛，似乎在集中精神，回忆那些尘封的信息。
几分钟后，他睁开眼，眼中恢复了一丝神采。“我想起来了…检索协议的启动指令，以及第一个数据碎片的坐标。”
他示意林溯靠近，然后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出了一串复杂的、混合了数学符号、生物学术语和某种古老语言音节的指令。这指令本身就像是一种密码。
“这个指令，需要在你能够完全信任的、物理隔离的终端上运行。”Aris博士强调，“它会激活一个隐藏的数据探针，在指定的公共数据库冗余区搜索第一个‘种子’碎片。找到后，它会自动解密并显示下一步的指令和坐标，就像…解锁一个连环谜题。”
林溯将指令牢牢记住。他需要找到一个安全的终端。他自己的实验室肯定不能回去了。李琟那里？风险依然存在。伊芙琳？他不敢轻易将她卷入更深。
或许…可以尝试利用这个仓库里的一些废弃设备？这里堆放着不少老旧的终端和服务器残骸，也许其中有一些还能启动，并且因为被废弃，可能脱离了主网络的严密监控？
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Aris博士。
老人想了想，点了点头：“可以尝试。但需要小心，任何联网尝试都可能被追踪。”
林溯开始在废弃设备堆中翻找。很快，他找到了一台看起来相对完整的老旧型号便携式终端。它外壳布满划痕，屏幕也有裂纹，但接通备用电池后，竟然亮了起来。
他按照Aris博士的指示，断开了终端所有可能的网络连接模块，确保其处于完全的物理隔离状态。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输入了那串复杂的启动指令。
终端屏幕闪烁了几下，跳出一个极其简洁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界面。一个光标在闪烁。
几秒钟后，一行文字显现：
`[协议激活。搜索序列启动… 扫描目标数据库：公共研究日志归档区 - 冗余扇区theta… 发现加密数据包… 解密中…]`
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林溯和Aris博士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一分钟后，解密完成。屏幕上出现了新的信息：
`[种子碎片 1\/7 获取成功。]`
`[内容：锚定序列核心算法 - 熵减模块 (部分)。]`
`[下一个坐标：第2区，高危生物废弃物处理中心，内部监控日志备份 (标记日期：远征纪元第18年，第204天)。检索密钥：[一段更复杂的生物能量频率参数]]`
成功了！他们拿到了第一块碎片！
然而，就在林溯准备记下下一个坐标和密钥时，整个仓库的灯光，猛地熄灭了！
彻底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只有那台老旧终端的屏幕，还散发着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映照出林溯和Aris博士骤然凝重的脸庞。
停电？年度检修的一部分？还是…有人找到了这里？
黑暗中，远处传来了仓库大门被缓缓推开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以及，一个沉稳的、带着一丝电子合成音特征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向着他们藏身的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