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沙弥的哭喊声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大殿内压抑的沉默。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监院慧净身上！
慧净黑瘦的脸庞瞬间血色尽褪，又猛地涨得通红，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指着那小沙弥厉声喝道：“悟性！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何时去过柴房？！那夜我明明一直在禅房打坐！定是你这厮眼花看错了，或是受了何人指使，来诬陷于我！”
他声音尖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惊怒和恐慌，与之前那副严肃刻板的形象判若两人。
小沙弥悟性被他吓得缩成一团，哭得更凶了，只是反复念叨：“我没说谎……我真的看见了……亥时前后，您就是从柴房那边过来的……”
凌越面无表情，目光在暴怒的慧净和惊恐的悟性之间来回扫视。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抬手止住了慧净的咆哮，沉声道：“慧净师父，稍安勿躁。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悟性只是说出所见，是否为真，本官自会查明。”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慧净喘着粗气，狠狠瞪了悟性一眼，不再说话，但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袖口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凌越心知，慧净绝对有问题！即便他不是直接凶手，也必然参与了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否则反应不会如此激烈。柴房、金属丝、石灰粉……这些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他。
但他真的是凶手吗？
凌越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慧净的形象与他之前所做的犯罪心理侧写进行比对。
侧写一：凶手熟悉寺庙环境，能自由出入且不引人怀疑。 慧净作为监院，完全符合。他对寺内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夜间巡视也是职责所在。
侧写二：凶手能接触到特殊油膏、金属丝等物，并有能力设置机关。 慧净掌管戒律，或许也暗中参与寺内物资管理（从慧明之前的话中可知），有机会接触非常规物品。但那些海兽油膏从何而来？他一个僧人，是否有渠道获得？
侧写三：凶手体力并非极其强悍，但心思缜密，手法熟练。 慧净身材黑瘦，看上去并非力大无穷之辈，但能做到监院，管理一众僧人，心思必然细密。这与侧写吻合。
侧写四：动机？ 慧净与死者张文焕有何仇怨？一个寺院的监院，一个外来借读的秀才，生活轨迹迥异，似乎并无交集。难道是寺庙内部利益纠葛被张文焕偶然发现？杀人灭口？
侧写五：性格？ 从慧净平日表现出的严肃刻板，以及刚才暴怒失态的反应来看，此人性格压抑，控制欲强，情绪容易失控。这与精心策划密室谋杀、冷静处理现场的真凶形象，似乎存在一丝矛盾。
凌越微微皱眉。慧净的嫌疑极大，但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尤其是动机，目前完全找不到连接点。
而且，那柄特制的鬼头刀从何而来？慧净一个和尚，如何能弄到这种军中或刑场才可能出现的利器？还有那慢性毒药……
难道他不是单独作案？有同伙？
凌越目光再次扫向其他僧人。知客僧慧明眼神躲闪，脸色苍白，显然也被寺中黑幕和眼前的指认吓坏了。典座僧一脸憨厚，似乎事不关己。其他僧人或惊恐，或茫然，或低头念佛。
“秦虎。”凌越低声吩咐，“带两人，‘请’慧净师父去偏殿稍作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任何人接近他。好生看管，但不得用刑。”
他需要隔离慧净，施加心理压力，同时也避免他狗急跳墙或与同伙串供。
“是！”秦虎会意，带着两名衙役上前，看似客气实则强硬地将还在兀自喘着粗气的慧净“请”向了偏殿。
慧净没有激烈反抗，但眼神阴鸷地扫过凌越和殿内众人。
慧净被带走后，大殿内的气氛更加诡异。僧人们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下一个被指认的就是自己。
凌越知道，突破口已经打开，但不能只盯着慧净一条线。他需要更全面的画像。
他走到那瘫软在地的小沙弥悟性面前，缓和语气道：“悟性，你起来说话。除了看到监院，那夜可还看到其他异常？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比如……金属摩擦声？或者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悟性抽噎着，努力回想，摇了摇头：“没……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味道……好像就是寺里的香味和……和一点烧糊的味道？就是从那边禅房方向飘来的……”他指的是案发现场的方向。
烧糊的味道……这与“业火”燃烧的时间点吻合。
凌越又询问了几个问题，悟性未能提供更多信息。但他确认了时间点是亥时前后，这与尸僵初步形成推断的死亡时间大致吻合。
让悟性下去后，凌越再次将目光投向众僧。他没有再一个个询问，而是开始了他的“心理侧写”演绎。
他踱步到大殿中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描绘一幅凶手的肖像画。
“诸位，此案至今，线索已渐明晰。凶手，就隐藏在尔等之中。”
一句话，让所有僧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此人，对桐花寺了如指掌，尤其熟悉后院禅房与柴房路径，甚至可能持有某些不为人知的钥匙或通道。”
一些僧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几位执事僧。
“此人，外表或许并不起眼，甚至看似老实本分，但内心缜密，胆大妄为，且精通某些机巧之术，或是善于观察学习。”
凌越注意到，典座僧那双总是低垂的眼帘微微动了一下。
“此人，能轻易获得特殊油膏、坚韧金属丝等非常用之物。或许寺中库房有账外之物，或许其本人有特殊渠道与寺外联系。”
慧明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此人，力气未必最大，但对人体结构有所了解，能一刀断首，且熟知如何制造恐慌，利用尔等对神佛的敬畏之心，布下‘业火’迷局。”
周墨闻言，不禁微微颔首，这一点与他的验尸结果相符。
“此人，与死者张文焕，或许并无明面仇怨。其杀人动机，可能并非私恨，而是……”凌越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张脸，“而是因为张秀才偶然发现了他的某个秘密！一个必须杀之灭口的秘密！这个秘密，或许与寺中香火钱财有关，或许……与某些更见不得光的勾当有关！”
嗡！僧人群中一阵骚动！秘密！见不得光的勾当！这直接戳中了许多人心中的隐忧和猜测！
凌越紧紧捕捉着每个人最细微的反应。他看到慧明几乎要瘫软下去；看到典座僧的呼吸似乎急促了一瞬；看到几个年轻僧人眼中闪过了然和愤怒；也看到少数几人依旧茫然。
“而最后……”凌越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此人行事狠辣果决，但案发后，却能混迹于尔等之中，表现得与旁人无异，甚至积极参与佛事，言语引导‘妖孽作祟’之说。其心理素质，远超常人！”
大殿内落针可闻。凌越的话语像一把无形的刻刀，一点点将凶手的形象勾勒出来，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众人身边。
这种基于行为分析的侧写，对于这些古代的僧人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如同神探天眼，直指人心，带来的心理冲击无比巨大。
每个人都在不自觉地将身边人与这个侧写对照，怀疑的目光在暗中交织。
凌越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心理压力已经施加到位，接下来，就是等待压力崩断那根最脆弱的弦。
他回到案后坐下，不再说话，只是用一种极具压迫感的眼神，缓缓扫视着众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汗水从许多僧人的光头上滑落，僧袍的后背也被浸湿。
忽然，那个负责伙食的胖典座僧，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他抬起头，眼神挣扎地看向凌越，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又极度恐惧。
凌越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他。
就在典座僧似乎快要承受不住，准备开口的瞬间——
“报——！”一名衙役急匆匆从寺外跑进来，高声禀报：“大人！王师爷派人急报！在城中一家僻静客栈，找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云游僧人！在其行李中，发现了……发现了少量特殊海鱼油膏！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金银！”
凌越眼中精光一闪！
云游僧人？海鱼油膏？！
一条全新的线索，竟然以这种方式，突然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