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城西古宅门口急刹时,沈清的心跳还没从音乐厅的混乱里平复。
帆布包上的琴键挂件撞在车门上,发出清脆的响,像极了刚才陌生男人电子杂音里藏着的细碎节奏。
她抓起包冲下去,古宅朱红大门敞开着,里面传来林辰带着歉意地焦急:“张总您再宽限半小时!小林肯定能修好!”
沈清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庭院,青石板路缝里的青苔沾了她的帆布鞋边。
庭院中央搭着临时摄影棚,绛红色绒布铺在木架上,那架清代“鹤鸣秋涧”古琴就躺在绒布中央,琴身一道斜裂从琴尾裂到龙龈,像是谁用刀在这百年老木上划了道狰狞的伤口。
“小林!你可来了!”林辰看见她,深深舒了口气,指着古琴边,“昨天明明已经修复好,刚才助理搬出来磕了一下琴桌,就裂成这样了!甲方张总说要是修不好,不仅要扣咱们工作室三个月的尾款,还要告咱们损坏文物!”
沈清没说话,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琴身的裂缝。老松木的纹理里还残留着她昨天修复时的鱼鳔胶气息,那是师傅教她的古法——用陈年鱼鳔泡软了熬成胶,混着少量朱砂,既能粘合又能护木。可现在裂缝里的胶层全崩开了,边缘还嵌着一点深色的木屑,显然是磕碰时木头受力不均,把之前的修复层给扯裂了。
“装什么装?半天不说话,是不是也没辙了?”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走过来,手里把玩着一串核桃,正是甲方张总。
他斜睨着沈清,语气里满是嘲讽,“我早就说过,你们这种小工作室不靠谱,连个专业的运输团队都没有,现在把我从博物馆借的古琴搞坏了,你担得起责任吗?”
沈清抬起头,眼神冷了几分:“张总,先让我检查清楚。这琴有100年间的历史,琴身松木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木质偏软,磕碰时受力点在琴尾的‘焦尾’处,那里是琴身最薄的地方,所以才会裂得这么深。但只是表层木裂,没有伤到琴腹的‘纳音’,能修好。”
“能修好?你说能修好就行吗?”张总嗤笑一声,往摄影棚的椅子上一坐,“我给你一个小时,要是修不好,咱们就法院见。对了,这琴今天下午就要拍定妆照,耽误了拍摄进度,你也赔不起。”
林辰急得直跺脚,拉着沈清的衣角小声说:“怎么办啊?一个小时太短了,而且咱们工作室的陈年鹿角霜早就用完了,那是修复老木琴必须用的材料,现在去哪找啊?”
沈清皱了皱眉。鹿角霜是用老鹿角熬煮后剩下的残渣,磨成粉混在漆里,能让修复后的木缝和原琴身融为一体,还能防虫蛀。十年份以上的鹿角霜效果最好,可这种东西市面上很少见,一般都是修复师自己留存的。她昨天修复时用的最后一点,已经全用在琴头的磨损处了。
就在这时,庭院门口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下。车门打开,纪梵走下来,一身深灰色西装,袖口挽起一点,露出手腕上的百达翡丽腕表,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把他轮廓里的冷硬照得格外清晰。
张总原本还吊儿郎当的坐姿瞬间变了,连忙站起身,脸上堆起谄媚的笑:“纪总?您怎么会来这儿?”
纪梵没理他,目光径直落在蹲在古琴边的沈清身上。她低着头,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泛红的耳垂,手里还拿着一把小小的刻刀,正小心翼翼地清理裂缝里的木屑。
帆布包放在旁边的地上,琴键挂件在风里轻轻晃着,和刚才在音乐厅里晃得他眼晕的模样一模一样。
沈清一心一意都在修琴上,压根没去管外界什么情况。
纪梵看着沈清无视他,又想到前两次对他的假装不认识,瞬间心底升起一股火气。
“沈小姐,不是我说你,”张总又插了进来,语气比刚才更嚣张了些,“你要是实在修不好,就别硬撑着,赶紧赔钱道歉,你们这个节目也别拍了,怕都不够你们公司赔的。”
纪梵火气还没出,但是听到张总这样这样对眼前这个所谓的“弱女子”,虽然有点不满但未作声。
沈清身形微微一顿,旁边的林辰更是急得嘴角直冒痘,凑到一旁问沈清:“小林,有把握吗?”
沈清凝重地点了点头道:“需要鹿角霜和上好的朱砂生漆。只是不知道这东西,我们这里有没有…… ”
张总一听嗤之以鼻:“别拖延了,琴都裂成这样,还什么鹿角霜,呵……”
纪梵还是没忍住,斜了张总一眼,眼神里的冷意让张总瞬间闭了嘴。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语气简洁:“半小时内,送鹿角霜和上好的朱砂生漆过来,另外,让文物修复师陈老也过来一趟。”
挂了电话,他看向沈清,语气依旧淡淡的:“陈老是国内顶尖的古琴修复师,不懂的可以问他。”
沈清愣住了,她没想到纪梵会帮她。
旁边的林辰一听眼都亮了:“ 陈老? 是故宫博物院的特邀修复师,修复过很多唐宋时期的古琴,脾气古怪,一般人请都请不动。真的能请陈老过来?”说完激动地和沈清报喜道:“沈清,我们有救了。”
张总听完纪总脸色都变了,这林晓星到底和沈总什么关系,为什么沈总会帮她忙?
“你为什么要帮我?”沈清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疑惑和戒备。她和纪梵不过是两次偶遇,虽然救过她,每次还都不愉快的相处,他没理由这么帮她。
纪梵靠在旁边的廊柱上,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看着沈清,忆起她方才在音乐厅追人的急模样,心头莫名烦躁又涌上来:“看不惯傻子。”
沈清恨恨地咬住下唇,不过很快换成明媚的笑容道:“那真是有劳您了!”沈清还是选择大局为重,有些人说话就是很难听,但是真能关键时刻帮上忙,相对于前者,她更宁愿欣赏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