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敲打着秦太医宅邸的窗棂,一夜未歇。天光未亮,宓瑶便醒了。
孕初的不适感在晨间尤为明显,一阵轻微的恶心涌上喉头,她强自压下,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那里依旧平坦,但一种奇异的、若有似无的牵绊感已然滋生。
属于陆铮的灵魂对此感到陌生而惶惑,而属于沈清辞的身体,却仿佛自有其记忆,泛起一丝隐秘的柔软。
萧景珩早已起身,在外间与沈川低声议事。
见她出来,他立刻停下话语,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不再多歇息片刻?”
“无妨,正事要紧。”
宓瑶摇头,声音平静。她接过沈川递上的热姜茶,小口啜饮,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稍稍驱散了不适与寒意。
她看向萧景珩,“码头那边,安排得如何?”
“万事俱备,只待入夜。”
萧景珩眸色沉静,递过一张简图,“这是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排查出的几处最可能藏匿私货的仓库位置,以及他们惯常接头的几个暗点。今夜行动,首要目标是拿到实证,人赃并获。”
他的计划周密果断,显然已调动了可靠的力量。
宓瑶仔细看着地图,指尖在其中一处临河仓库上点了点:“这里可能性最大。毗邻漕运码头,却又不在主道上,便于隐蔽装卸。且……我核对过织造局近期的出货记录,有几批‘损耗’的丝料,最终流向似乎都与这片区域有关。”
萧景珩颔首,眼中掠过激赏:“与我所见略同。已加派人手盯紧此地。”
他顿了顿,看向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今夜你留在秦公此处,远程策应。若有需要鉴别的织物或账目,我会让人即刻送来。”
这是他对她安危的底线。
宓瑶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争执。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确实不宜亲临险地,腹中那微小的生命让她有了必须顾惜的理由。
她不是退缩,而是选择了更理智的方式参与。
“好。”她应下,转而道,“但我需要一个人——陈匠人。他对江宁本地织造工艺极熟,若有需要现场判别的织物,他在场更为稳妥。”
萧景珩深深看她一眼,明白这是她在尽可能地将自身能力延伸至前线。他点头允诺:“可。”
一整天,宅邸内外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探马不时回报,将码头区域的细微动静传递至此。
宓瑶坐镇中枢,与秦太医探讨着缓解孕吐的方子,心思却时刻系于即将到来的行动。
她反复推敲着账目与地图,试图从中找出更多蛛丝马迹。
萧景珩则大部分时间留在漕运总督衙门,以皇子身份公开施压,搅动风云,吸引着明里暗里所有视线。
他深知,自己越是高调,藏在暗处的对手越是无暇他顾,便于沈川等人行事。
傍晚时分,雨势渐大,天地间一片混沌。
宓瑶站在廊下,望着连绵的雨幕,心中那根弦越绷越紧。
萧景珩冒着大雨归来,玄色劲装被雨水浸透,更添几分冷冽。
他屏退左右,只留宓瑶在房内。
“线报确认,子时三刻,会有一批‘特殊’的贡缎在丙字码头装船。”
他压低声音,眼底有寒光闪动,“护卫比平日多了一倍,且其中有几个生面孔,身手不凡,像是……军中好手。”
这意味着,对方背后的势力,可能比预想的更深。宓瑶心下一沉:“可有把握?”
萧景珩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有人,我亦有精兵。”
他并未明言,但宓瑶知道,他调动了绝不寻常的力量。或许,那半枚虎符,已悄然发挥了作用。
他走到她面前,抬手,指尖轻轻拂去她鬓角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灰尘,动作轻柔得与方才的杀伐果断判若两人:“安心在此等我消息。秦公会护你周全,宅外我也布了暗卫。”
他的指尖带着室外的凉意,触感却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定。
她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眉眼,低声道:“你……小心。”
萧景珩凝视着她,眸色深沉,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心底。
他忽然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如羽翼却带着灼热温度的吻。
“为了你,也为了……我们。”他的声音喑哑,蕴含着她从未听过的郑重与承诺。
不等她回应,他已毅然转身,大步踏入漫天雨幕之中,玄色身影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宓瑶怔怔地抚着额间那转瞬即逝的温热,心潮起伏。
那个吻,不带情欲,更像是一种烙印,一种在危难之际将彼此命运紧密相连的仪式。
子时将近,雨声更急。
宓瑶坐在灯下,手持书卷,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秦太医在一旁安静地捣药,规律的声响反而衬得夜更加寂静。
突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喧嚣,似乎还夹杂着兵刃相交的锐响,但很快又被更大的雨声吞没。
宓瑶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冰冷的雨丝夹杂着风扑在脸上,她极力望向码头方向,却只见一片沉沉的黑暗。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每一刻都是煎熬。
她不由自主地再次抚上小腹,感受着那份悄然孕育的重量。
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意识到,她不再只是孤身一人。
她的抉择,她的安危,都牵系着另一个萌芽的生命,也牵系着那个在雨夜中为她、为信念而搏杀的男人。
等待,成了最磨人的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