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布匹被户部度支司列为宫缎采办候选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永京的官场和商界激起了远比香皂事件更为汹涌的暗流。
若说香皂只是妇人闺阁中的玩物,那涉及宫廷用度、国库银钱的皇商资格,便是真正触及权力与利益核心的较量。
一时间,沈家这个原本“区区商户”,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赵府,绣楼之内。
“啪!”
一声脆响,上等的官窑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瓷四溅,温热的茶水洇湿了昂贵的波斯地毯。
赵月柔胸口剧烈起伏,姣好的面容因嫉恨而扭曲,全无平日里的端庄淑雅。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张才送来的密信,上面详细写着沈家布匹如何被户部王员外郎力荐。
父亲赵尚书在内务府的人如何被打压,以及林清远在户部因此事受到的隐隐排挤与非议。
“沈妙青!你这个贱人!商户女!你怎敢!你怎配!”
她尖利的声音划破了绣楼的宁静,吓得侍立的丫鬟们噤若寒蝉,纷纷垂首。
她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那个本该身败名裂、滚回江南的卑贱商户女,不仅洗清了污名,还活得越发风光!
如今竟敢将手伸到皇商事务上,公然与她赵家打擂台!
这简直是在她赵月柔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更让她怒火中烧的是,父亲昨日竟罕见地告诫她,暂时不要与沈家正面冲突,言下之意竟是有些忌惮那沈妙青背后的“不明势力”!
这让她如何能忍?
“小姐息怒……”
贴身大丫鬟环儿壮着胆子上前劝慰。
“老爷定有深意,那沈家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深意?什么深意!”
赵月柔猛地转身,眼神狠戾。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那贱人骑到我头上?看着清远因她而受人嘲笑?
我赵月柔看中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敢挡我路的人,都得死!”
她深吸几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眼神变得冰冷而算计。
直接动用家族势力打压,目前看来并非上策,容易落人口实。
但要让沈妙青难受,方法多的是。
“环儿,”
她冷冷吩咐。
“去,给我哥哥递个话。就说我看不惯某些商户仗着有点新奇玩意就不知天高地厚,让他找点人,给沈家的生意添点堵。
香皂工坊的原料,织坊的棉纱供应,还有他们家的绸缎庄……
该怎么做,他心里清楚。”
她要让沈妙青知道,在永京城,有些圈子,不是她一个商户女能挤进来的!
有些资源,她根本碰不起!
“另外……”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笑。
“去找几个嘴皮子利落的婆子,把沈妙青当初如何勾引王二狗未遂,又如何凭借狐媚手段攀上不明靠山,才得以翻案的‘真相’,好好在那些夫人小姐的茶会上说道说道。记住,要说得有鼻子有眼。”
她要把沈妙青的名声,再次搞臭!
这次,她要让沈妙青在永京的上流圈子,彻底无法立足!
“是,小姐!”
环儿心领神会,立刻躬身退下安排。
赵月柔走到窗边,看着府中精致的亭台楼阁,眼中寒光凛冽。
沈妙青,咱们走着瞧!
看谁先玩死谁!
与此同时,户部清吏司衙署内,林清远的日子也确实不好过。
同僚们看似客气,但那眼神中的探究、疏离,甚至隐隐的鄙夷,让他如坐针毡。
尤其是度支司那边传来的关于沈家布匹的消息,更让他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他,新科状元,前途无量的天子门生,竟然被自己抛弃的、曾肆意践踏的未婚妻,逼到了如此尴尬的境地!
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
更让他焦虑的是金钱。
为了打点关系,尽快在户部站稳脚跟,也为了筹备与赵月柔的婚事。
赵家势大,排场花费要求也极高,他几乎掏空了家底,连母亲的一些体己和家中能变卖的古玩都搭了进去,仍是捉襟见肘。
这日傍晚,他心事重重地走出衙署。
一名身着绸缎、满面精明的中年男子早已候在门外,见到他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林主事辛苦!小人孙大富,久仰林主事大名,今日特备薄酒,还请林主事赏光一叙。”
来人正是瑞锦祥的东家孙大富。
林清远自然知道他是为何而来。
宫缎订单被沈家横插一脚,孙大富岂能不急?
他本想拒绝,但想到对方与赵尚书的关系,以及自己囊中羞涩的窘境,心中一动,便矜持地点了点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孙大富开始大倒苦水。
痛斥沈家如何不顾行规,恶意压价,破坏市场,最后才小心翼翼地道。
“林主事,您如今在户部,掌管钱粮文书,若能在那采购核销文书上…稍稍迟缓几日,或者…指出些许‘不合规’之处,让内务府那边有时间斡旋,小人定有厚报!”
说着,他看似无意地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推到了林清远手边。
林清远指尖触到那锦囊的硬度,心中猛地一跳。
他知道里面是什么。
收,便是贪墨,是渎职,一旦事发,前程尽毁。
不收,他如何应对眼前的窘迫?
如何报复沈妙青?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沈家得意?
孙大富察言观色,低声道。
“林主事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不过是程序上稍微‘严谨’一些,任谁也挑不出错来。事成之后,另有心意。”
贪欲与恨意,最终压倒了理智与恐惧。
林清远深吸一口气,手指微微颤抖着,将那个锦囊拢入了袖中。
“孙东家言重了。”
他面上恢复了几分状元郎的矜持,淡淡道。
“户部办事,自有章程。本官,自会依律而行。”
孙大富心领神会,脸上笑开了花,又是一阵奉承。
这一夜,林清远袖中揣着那锭沉甸甸的银子,回到为娶赵月柔购置冷清新宅,心中既有初次受贿的恐慌,更有一种扭曲的快意。
沈妙青,你让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你顺心!
权力和金钱,果然是世上最实在的东西!
然而,林清远并不知道,他这自以为隐秘的第一次贪墨,已然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沈府,锦绣阁。
烛火摇曳,沈妙青正在查看香皂工坊和织坊的账目。
虽然生意红火,但她敏锐地察觉到,近日原料采购似乎遇到了一些阻力,几家长期合作的供应商要么提价,要么推说货源紧张。
“小姐。”
忠伯面带忧色地进来汇报。
“老奴查问过了,是赵家那边打了招呼,故意卡我们的脖子。
另外,市井间又开始有些关于小姐的不好听的流言。”
沈妙青放下账本,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赵月柔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
“原料的事,不必惊慌。”
沈妙青冷静道。
“江南是我们的根基,让哥哥加大从江南调货的力度,无非是成本稍增。
同时,派人接触其他非赵家派系的供应商,哪怕价格高些,也要保证供应不断。
流言蜚语…”
她冷笑一声。
“不必理会,清者自清。我们的东西好,自然有人买账。”
她如今手握香皂和改良布匹两大王牌,有了底气,并不十分惧怕赵家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倒是林清远那边…”
沈妙青更关心这个。
“萧煜可有消息?”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如约而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正是萧煜。
“小姐所料不差。”
萧煜的声音依旧平稳。
“林清远,已收了瑞锦祥孙大富的贿赂。今夜,在醉仙楼。”
沈妙青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鱼儿,终于忍不住咬钩了。
“数额多少?可有凭证?”
她追问。
“白银二百两。孙大富心机深沉,给的乃是无印记的私银。暂无直接凭证。”
萧煜答道。
“但二人交谈内容,属下已记下。林清远承诺,会在户部核销文书上拖延刁难。”
“足够了。”
沈妙青站起身,走到窗边。
“第一次伸手,必有第二次、第三次…盯紧他,特别是他与户部钱粮账目往来。我要知道他每一笔不义之财的来源和去向!”
“是。”
萧煜应道,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沈妙青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一片清明。
赵月柔的嫉妒打压,不过是疥癣之疾。
而林清远迈出的这贪墨第一步,才是真正能将他置于死地的裂痕。
她需要更多的铁证。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