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错觉
保密局西安站站长办公室内,烟雾缭绕。徐远舟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指尖一枚锃亮的铜元灵巧地翻动着,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他面前摊开着几份报告,嘴角噙着一丝志得意满的冷笑。
“站座,‘木材’(老文书)嘴硬得很,用了三道大菜,只承认收了不明人士的钱,偷拍了些无关紧要的文件,咬死不认识上线。”行动队长躬身汇报,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不过,从他家里搜出了那半块裱画绫子,和‘灰鸽’交代的材质、暗记都对得上。”
徐远舟“嗯”了一声,不置可否。老文书的硬气有些出乎意料,但也无妨。重要的是,那条试图伸进城防工兵指挥部的触手,被他干净利落地斩断了。想到此,他心头一阵快意。
“其他方面呢?”他慢悠悠地问。
“全城搜查敲山震虎,有几个地方反应异常。城东当铺连夜换了东瀛锁,西关米铺后窗连续两晚子时过后亮灯一刻钟又熄灭。另外,”队长压低声音,“电讯科那边监测到两次极其微弱的异常信号发射,位置飘忽,内容无法破译,但发射手法生疏,像是……新手或者设备故障在尝试恢复联络。”
徐远舟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当铺、米铺,都是之前怀疑过的外围店。异常信号?看来陆明远损失了老文书这条重要内线,果然坐不住了,急着想重新搭上线,却因仓促而漏洞百出。
“还有,”队长补充道,“根据‘灰鸽’最新汇报,对方果然按照指令,切断了与‘港商’的联系渠道,表现得十分顺从。‘灰鸽’判断,对方似乎受到了惊吓,正在收缩。”
一切迹象,都指向同一个结论——他徐远舟的“收网”行动,精准地命中了“长安小组”的要害!陆明远此刻定然如丧家之犬,正忙着舔舐伤口,慌乱地修补破损的网络。
铜元“啪”一声被按在桌面上。徐远舟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楼下院子里森严的警戒。
“陆明远啊陆明远,”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猎人审视受伤猎物般的光芒,“你也有今天。断你一臂,看你还如何兴风作浪!”
他几乎能想象出陆明远此刻的焦头烂额。失去了老文书这个关键情报源,又被全城搜查搞得风声鹤唳,连电台联络都变得如此狼狈……这种错觉,让连日来因“钟摆”被窥破、行动屡屡受挫而积压的郁气,消散了大半。
“告诉下面,搜查可以缓一缓了,但监控不能松。重点还是那几个废弃据点和可疑区域。”徐远舟下令,语气轻松了不少,“另外,给‘灰鸽’递个话,让他稳住,对方既然听话,就说明还有利用价值。等待下一步指令。”
他决定暂时享受一下这难得的“胜利”。对手已被重创,需要时间喘息,而他,也需要时间消化战果,并筹划下一步如何将这残余势力连根拔起。他仿佛已经看到,陆明远和他的小组,在他织就的天罗地网中,徒劳挣扎,最终力竭覆灭的景象。
错觉,如同精心调制的毒药,在自信的催化下,悄然麻痹着猎手的神经。
然而,在“石窟”深处,绝对的冷静取代了虚假的慌乱。
陆明远仔细阅读着雷万山汇总回来的、关于敌人搜查力度变化和监控重点的报告,又听了江静云关于敌方电讯监测部门似乎对那两次“失败”信号并未投入过多资源的分析。
“鱼儿……似乎放松了。”江静云轻声道,眼中带着一丝计划奏效的欣慰。
陆明远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喜色。“还不够。徐远舟生性多疑,一时的松懈不代表他会一直麻痹。他现在就像一只吃饱了的猫,可能会暂时停止主动捕猎,但爪子依旧按在老鼠洞门口。”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投向了那些尚未被敌人重点关注,甚至可能已经被遗忘的角落。
“我们需要利用这个窗口期,”陆明远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不是修补,而是深潜。”
“深潜?”雷万山疑惑。
“对,深潜。”陆明远重复道,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彻底沉寂下来,像石头沉入水底。停止一切非必要的对外联络,包括那些无关痛痒的假动作。让徐远舟以为我们真的被打怕了,被打散了,甚至可能已经撤离了核心区域。”
他看向两位战友:“这将是一段最难熬的时间。外部的压力可能会因为我们的‘消失’而暂时减轻,但内部的压力会增大。我们不能动,不能发声,只能等待,并且利用这绝对的静默,完成两件事。”
“第一,全力保障‘沉舟’的绝对安全,并寻找时机,看能否通过其他更隐秘的渠道,评估老文书被捕后对工兵指挥部内部的影响,以及……有无可能存在的、新的缝隙。” 这是一步暗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运气。
“第二,”陆明远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也是我们‘深潜’期间最重要的任务——利用这段敌人注意力可能转移的时间,调动我们所有隐藏最深、从未启用过的资源,不惜一切代价,找出那个内部的‘影子’!”
他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不除,我们永无宁日。无论我们‘潜’得多深,他都可能像水鬼一样,把我们拖出来!”
深潜,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在绝对的寂静中,凝聚最后的力量,对准那最致命的隐患,发出雷霆一击!同时也为最终获取城防总图,做最后的、不受干扰的准备。
“石窟”内,三人目光交汇,无声地达成了共识。外面的世界,徐远舟或许正沉浸在成功的错觉中。而在这黑暗的深处,更彻底的潜伏,和更危险的狩猎,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