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握紧了拳头，怒视着门口。
林向阳的心也沉了下去，他知道钱叔和王翠花的质疑虽然恶毒，但确实戳中了一个痛点——年龄和政策。
李爱华眉头皱了起来，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钱叔和王翠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她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林向阳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站到了李爱华面前。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门口的议论：
“李主任，钱叔、姑妈他们说得对。我年纪小，不能算正式工，更不能给街道添麻烦。”
他这话一出，门口的钱叔和王翠花都愣了一下，连李爱华也露出些许意外。
林向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属于少年人的“诚恳”和“懂事”：
“我爹娘走得早，街道和邻居们没少照顾我们兄妹几个。这炉子能弄好，也是瞎琢磨，碰巧了。要是能帮街坊们省点煤，让大伙儿冬天好过点，也是应该的，就当是……报恩了。”
他刻意强调了“报恩”两个字，目光恳切地看着李爱华：“粮食补贴，我真不能要。那是国家给工人的待遇，我不能占这个便宜。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艰难地权衡，然后才带着点“腼腆”和“不好意思”继续说：
“要是谁家炉子真不好烧，我去看看，试着修修，不要工钱。就是……就是家里弟妹小，饭量大，要是街坊叔叔阿姨们看我出了点力气，能……能匀给我们一点实在吃不了的、或者不稀罕的粗粮、菜帮子啥的……就……就感激不尽了。”
“义务指导”！实物“补贴”！而非雇佣关系！
林向阳这番话，瞬间点醒了李爱华！
对啊！
政策禁止雇佣童工，但没禁止邻里互助，没禁止别人“自愿”给点东西感谢帮忙！
这完全绕开了“童工”和“工资”的敏感红线！
把“技术指导”巧妙地转化成了“义务帮忙”和“邻里馈赠”！
李爱华镜片后的眼睛猛地一亮，看向林向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深意。
这小子，不仅手巧，脑子也转得快！
她立刻板起脸，对着门口的钱叔和王翠花，也像是对所有围观的邻居，语气严肃地说道：
“听听！都听听！什么叫觉悟？向阳这孩子知道感恩，知道体谅街道的难处！他这是义务帮忙，是发扬邻里互助的精神！谁家炉灶不好使，找他看看，那是信得过他的手艺！至于给点粮食菜叶，那是街坊邻居的情分！是你们自愿帮扶孤儿！这跟街道用工有什么关系？扯什么童工！”
她的话掷地有声，直接把“技术指导”定性为了“义务帮忙”和“邻里情分”，把“粮票补贴”转化成了“实物馈赠”，彻底堵住了钱叔和王翠花的嘴。
钱叔张了张嘴，看着李爱华严厉的眼神，又看看林向阳那张“诚恳懂事”的脸，最终悻悻地闭上了嘴，嘟囔了一句：“反正……反正弄坏了东西得赔……”
王翠花更是气得脸色发青，却又不敢再顶撞李主任，只能恨恨地剜了林向阳一眼，缩回了人群后面。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李爱华一锤定音，“向阳，你这份心，街道记下了。以后街坊谁家有事，你力所能及地帮一把。至于大伙儿的心意，”
她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邻居们，“全凭自愿，量力而行，别让好孩子白出力就成！”
她说完，又看了一眼那烧得正旺的炉灶和那缸还在微微冒泡的开水，对林向阳点点头，没再多话，带着街道干事转身离开了林家这间破败的小屋。
随着李主任的离开，围观的邻居们也渐渐散去。
钱叔临走前，复杂地看了林向阳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王翠花则是在门口重重地“呸”了一声，才扭着臃肿的身子走了。
破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灶火的呼呼声和弟妹们劫后余生的喘息。
“大哥！成了！李主任答应了！”
林晓梅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地抓住林向阳的胳膊，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十斤粗粮没了……可是，可是以后我们能换到吃的了！街坊们总会给点的！”
林卫国也咧开嘴笑了，虽然不太明白其中弯弯绕，但他听懂了一点：大哥有本事，以后能换来吃的了！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咕咕叫的肚子。
只有林晓雨，似乎被刚才的吵闹吓到了，紧紧抱着林向阳的腿。
林向阳感受着弟妹们的喜悦和依赖，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一股强烈的疲惫和虚弱感瞬间将他淹没，他腿一软，差点栽倒，幸好扶住了冰冷的土坯墙。
“大哥！”林晓梅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
“没事……就是有点累。”
林向阳摆摆手，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
刚才那番应对，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他看着那燃烧的炉火，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
李主任的“招揽”，看似解决了眼前的危机，甚至开了一条细水长流的补给线，但也把他和这个小小的家，更紧密地绑在了街道和大杂院的视野之下。
义务指导？
邻里馈赠？
这就像一把双刃剑。
今天他能用“义务”规避童工限制，换来一点糊口的粮食。
但明天呢？
街坊们的“馈赠”能有多少？
能持续多久？
当要求越来越多，难度越来越大时，这点“情分”够不够用？
更重要的是，那个藏在矮柜最深处、用破麻袋仔细盖着的旧报纸包裹——那本沉重的德文机械书和图纸——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神不宁。
张麻子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在粮站外、在胡同口、在刚才混乱的人群阴影里……无处不在！
他肯定看到了自己抱着那个包裹视若珍宝的样子！
一个混混头子，或许不懂书的价值，但他绝对能嗅到“值钱货”的气息！
李主任的“招揽”，让林家成了大杂院的焦点。
而那个包裹里的秘密，就像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暴露在越来越多的目光之下。
炉火映照着林向阳苍白而凝重的脸。
怀揣着通往未来的金钥匙，却深陷于眼前的泥潭与窥探之中。
刚刚撬开一丝生存的门缝，更深的危机却如同阴影里的张麻子，无声地露出了獠牙。
他该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守住这个足以改变一切、却也足以招来灭顶之灾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