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用”。
两个朴素的字迹，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那双绝对理智的眼眸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那冰冷的、如同规则化身的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孤辰”身体剧烈颤抖，脸上那诡异的潮红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弱的苍白。他眼中星河崩碎、宇宙寂灭的幻影疯狂闪烁，与那骤然浮现的惊骇和痛苦激烈冲突。
“不……不可能……这印记……早已……”他捂住额头，发出沙哑而痛苦的嘶吼，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漠然，反而带上了一种……属于“人”的挣扎与迷茫。
那枚悬浮的玉简，在散发出这两个字后，便失去了所有灵光，如同凡物般坠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响。
但这声轻响，却仿佛惊醒了什么。
笼罩在苏瑶、墨璇等人身上的恐怖同步之力，如同被斩断的绳索，骤然消失。五人脱力般踉跄后退，大口喘息，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悸，以及看向那突然陷入剧烈挣扎的“孤辰”时的惊疑不定。
发生了什么？那枚玉简是什么？“慎用”……是在提醒谁？慎用什么？
唯有瘫软在地、剑心破碎的凌霜，看着那枚坠落的玉简，看着痛苦挣扎的“孤辰”，破碎的心湖中闪过一丝微光。那是……师尊的字迹！是真正的、属于过去的师尊留下的印记！它在阻止现在的“他”？
“孤辰”的挣扎愈发剧烈，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极其不稳定，时而冰冷如规则，时而……流露出一丝她们熟悉的、却更加深邃厚重的气息。他体内的古老本源与某种被唤醒的、属于“孤辰”的意志，正在展开激烈的争夺。
“啊——！”他发出一声长啸，啸声中充满了痛苦与混乱。猛地，他抬起头，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冰冷，也不再是之前的茫然，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度复杂的，混合着清明、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的眼神，扫过全场。
他的目光，在虚弱不堪的凌霜身上停留了一瞬，在那破碎剑心处微弱的“守护”光芒上微微一顿，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苏瑶身上。
苏瑶浑身一颤，被他那复杂的目光锁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苏瑶……”他开口了，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让苏瑶灵魂都在战栗的熟悉感，那是……师尊的语气！虽然更加沧桑，更加厚重。
“你可知……”他看着她，眼神中那丝悲悯愈发清晰，“你引以为傲的丹道，你炼制的那枚‘逆神丹’……其核心药引，并非你搜集的那些天地奇珍……”
苏瑶瞳孔骤缩，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逆神丹，逆的不是神，是……命格。”孤辰的声音很轻，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瑶的心上，“而篡改命格，需要付出代价。那代价，并非丹成之后的反噬……”
他顿了顿，眼中疲惫更甚，缓缓说出了让苏瑶魂飞魄散的话：
“那代价……是炼丹者，至亲至信之人的……心头精血与部分魂源，作为药引，在炼丹之初，便已融入丹胚，以‘因果’与‘情感’为纽带，方能锁定命格，完成逆袭……”
“你炼丹时，是否总觉得丹炉之中，冥冥传来一丝让你心安却又心悸的熟悉气息？是否总觉得此丹与你，有着超乎寻常的亲和？”
苏瑶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几乎无法站立。
她想起了！她炼丹之时，确实有那种感觉！她以为那是丹药品阶太高，自行生灵的征兆！她从未想过……从未想过……
“不……不可能……你骗我！”苏瑶声音尖利，充满了恐慌与拒绝。
孤辰没有反驳，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逼出一缕极其微弱、却带着他本源气息的暗金色血液，那血液之中，隐约缠绕着一丝与苏瑶同源、却又更加古老深邃的魂力波动。
“这缕血与魂，早已与你的‘逆神丹’融为一体。它……是我为你准备的，‘杀’我之药，最关键的……‘毒’。”
噗通——
苏瑶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泪水瞬间决堤。
她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师尊在她决定炼制逆神丹时，没有强行阻止，只是眼神复杂地叹息。
为什么她炼丹过程异常顺利，仿佛有天助。
为什么那枚丹药对师尊的效果如此霸道，直接引动了她们体内所有的暗手，造成了近乎必杀之局！
因为，那枚丹药的核心，从一开始，就融入了师尊他自己的心血与魂源！是她，用蕴含着师尊生命本源的东西作为“药引”，炼成了最终弑师的“毒药”！
她以为是自己丹道通天，找到了逆天之法。
却不知，是师尊早已将“毒药”的钥匙，亲手交给了她！
她不是在弑师，她是在用师尊给予的“毒”，完成了这场看似由她主导的……献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苏瑶匍匐在地，泣不成声，指甲深深抠进地面的岩石，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你让我……你让我成了亲手毒杀你的……凶手！！”
这比凌霜那一剑更残忍！凌霜是明晃晃的背叛，而她，却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用师尊“爱”的方式，完成了最彻底的“杀”！
这堂情感课，对她而言，是剥开所有技艺与骄傲后，露出的血淋淋的、无法承受的真相。
孤辰看着崩溃的苏瑶，眼中那丝悲悯浓郁得化不开，但他没有安慰，反而继续用那疲惫的声音说道：“唯有如此……‘逆神丹’的因果，才能完全由我承担……你……才能摆脱命格反噬，真正踏上……无上丹道……”
他话音未落，身体再次剧烈摇晃起来，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那冰冷的、漠然的气息再次开始抬头，试图压制他刚刚恢复的这部分清醒意识。
“时间……不多了……”他强撑着，目光扫过震惊失语的墨璇、赤练、妙音、星眸，最后又看了一眼破碎剑心的凌霜和崩溃的苏瑶。
“记住……这‘毒’……亦是‘药’……破而后立……方见真我……”
他的话语开始变得断断续续，眼神中的清明与那冰冷的规则之光疯狂交替。
“小心……‘他们’……已被惊动……”
“守护……好……自身……”
最后，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陨神崖，望向了无尽虚空的深处，带着一种深深的忧虑，以及一丝……决然。
“下一次苏醒……或许……便是……”
话语戛然而止。
他眼中最后一丝清明彻底被冰冷的规则淹没，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落在尘埃之中，气息再次变得微弱而沉寂，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透露了惊天真相的清醒，从未发生过。
陨神崖顶，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凌霜虚弱的喘息，苏瑶绝望的哭泣，以及其他四人呆立当场、被那“毒药”真相冲击得心神空白的身影。
我炼的丹，成了杀师的毒药。
而这毒药，竟是他亲手为我备下的……救赎之方。
苏瑶抬起泪眼，看着那枚静静躺在地上的、写着“慎用”二字的玉简，又看向昏迷的孤辰，一股比死亡更冰冷的绝望，将她彻底吞噬。
这堂课，代价是什么？
而师尊最后未尽的言语……
下一次苏醒，便是什么？
还有……他口中的“他们”，又是谁？
悬崖之外，虚空深处，似乎真的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因刚才那短暂的苏醒和玉简的气息，缓缓……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