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星荒原,名副其实。
大地是暗沉的血褐色,龟裂的缝隙中不时蒸腾起扭曲热浪,仿佛大地尚未熄灭的余烬。天空是永恒的灰霾,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偶尔被无形的力量撕开,露出其后幽暗破碎、闪烁着不详光带的虚空。嶙峋的怪石以违反常理的姿态耸立,像极了巨兽死朽的骸骨。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尘埃以及某种更深沉的、属于岁月和毁灭的腐朽气息。
更致命的是那无处不在的空间裂缝。它们如同无形的利刃,随机出现又消失,将途经的一切切割、吞噬。狂暴的灵气乱流如同失控的潮汐,时而死寂如渊,时而奔腾如海啸,足以轻易撕碎寻常修士的护体灵光。
六人甫一进入,便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环境本身的恶劣尚在其次,那股源自天地、针对一切生灵的排斥与恶意,才是真正的考验。
“小心!”墨璇清斥一声,双手疾挥,一道道阵旗瞬间飞出,在众人周围布下一层流转不息的“定空灵光阵”。阵法光芒闪烁,勉强将一道悄然出现的细小空间裂缝荡开,但那反噬之力也让墨璇脸色微微一白。这里的空间结构太不稳定了。
“这鬼地方……”赤练周身妖力澎湃,赤红的火焰形成护罩,将侵蚀过来的混乱能量焚烧殆尽,但她眉头紧锁,“灵气混乱驳杂,根本无法正常吸收补充,待得越久,消耗越大。”
苏瑶迅速取出几瓶散发着清冽气息的丹药分给众人:“这是‘清灵护元丹’,可暂时抵御此地混乱能量的侵蚀,稳固心神。但支撑不了太久,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线索。”
妙音怀抱古琴,指尖轻拢慢捻,一缕清越的琴音如涟漪般扩散开来,奇异地抚平了小范围内躁动的灵气,她闭目感应:“音纹反馈,前方三里处,有异常的能量汇聚点,波动……与星陨阁功法迥异,带着一种……寂灭后的新生之感?”
星眸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她强撑着催动天命之力,双眸中星轨缓缓运转,观察着四周那常人无法看见的“因果线”与“能量流”。她指向妙音所说的方向:“那里……因果线非常混乱且密集,而且……我感觉到,师尊留下的那种‘混乱波动’……源头似乎就在那个方向。而且……越来越清晰了。”
最引人注目的,依旧是凌霜。她怀中的剑形玉佩灼热得几乎要烫伤她的肌肤,那微弱的求救信号如同风中残烛,却执着地指向荒原深处,与星眸、妙音感应的方向大致吻合。
“走!”凌霜没有任何犹豫,一马当先,冰蓝色的剑光破开前方浑浊的能量雾霭。她心中的紧迫感越来越强,那求救的剑意如同师尊在耳畔低语,让她无法冷静。
一行人谨慎前行,依靠着墨璇的阵法趋吉避凶,苏瑶的丹药维持状态,妙音的音律探路,星眸的天机指引,以及凌霜和赤练的绝对武力开路。饶是如此,沿途依旧险象环生。
她们遭遇了由纯粹混乱能量凝聚而成的“荒灵”,没有理智,只有毁灭的本能;踏入了看似平静、实则能吞噬生灵气血的“寂灭沼泽”;更险些被一场毫无征兆爆发的“空间风暴”卷入绝地。
厉北辰提供的地玉简,作用极其有限,仅仅标识了最外围的一些固定危险区域,对于荒原内部这种瞬息万变的险境,几乎毫无用处。那件感应罗盘,指针则一直疯狂转动,显然这里的混乱能量严重干扰了它的功能。
这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一个连布设者(星陨阁)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死亡迷宫。
“星陨阁……果然没安好心。”赤练一拳轰散一只扑来的能量荒灵,咬牙切齿。
“他们是想借此地消耗我们,甚至……让我们永远留在这里。”苏瑶眼神冰冷,服下一枚丹药,补充着快速消耗的灵力。
凌霜沉默着,只是不断挥剑,斩开前路的一切阻碍。她的心神,大半都系在那枚滚烫的玉佩上。师尊……您到底在这里留下了什么?这求救,是真的危在旦夕,还是……另一个布局?
随着深入,周围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暗红色的大地上开始出现零星散落的、闪烁着微光的晶体碎片,它们蕴含着精纯却异常狂暴的星辰之力。残破的阵基遗迹也开始增多,风格古老而奇异,与星陨阁现行的阵法体系截然不同,却带着一丝让她们熟悉的、属于北辰的痕迹。
终于,在穿越一片布满了扭曲力场、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的“乱空域”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的盆地,盆地中央,并非预想中的险恶绝地,而是一片……静谧得诡异的湖泊。
湖水澄澈无比,倒映着灰霾的天空,却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容纳了整片星海的幽蓝色。湖面平滑如镜,没有一丝涟漪。而在湖泊的中央,悬浮着一座小小的、由某种白玉般的石材构筑的祭坛。祭坛之上,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光团,散发着柔和而纯粹的星辰光辉,与周围环境的死寂混乱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星辰核心?”苏瑶下意识地低语。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第一时间却被湖泊岸边的一样东西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柄剑。
一柄斜插在暗红色泥土中的古剑。
剑身斑驳,布满了暗红色的锈迹,仿佛被干涸的血液浸染了千年。剑柄已然碎裂,只剩下一小截。整把剑散发着浓烈到化不开的死寂、悲伤与……不甘的剑意。
在看到这柄剑的瞬间,凌霜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认得这柄剑!
这是师尊北辰的本命灵剑——“陨星”!
当年,在她“弑师”的最后时刻,她曾亲手用霜华剑,斩断了这柄陪伴师尊征战一生的“陨星”!
它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变成了这副模样?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心痛瞬间攫住了凌霜的心脏,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此时,她怀中的剑形玉佩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光芒,挣脱了她的手掌,化作一道流光,径直射向那柄残剑——“陨星”!
玉佩毫无阻碍地融入了残剑之中。
嗡——!
残剑发出一声低沉悲鸣般的剑吟,剑身剧烈震颤起来,那暗红色的锈迹仿佛活了过来,开始蠕动、剥落。
下一刻,一幕令六人魂飞魄散的景象,自那震颤的残剑之上,如同水幕般投射出来——
那是一个昏暗的山洞,洞壁之上,刻满了密密麻麻、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古老符文,符文闪烁着不祥的血色光芒。山洞中央,北辰(孤辰)盘膝而坐,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漆黑的血液。
他的身前,悬浮着六枚缓缓旋转的、由他自身精血与魂力凝聚而成的血色符印。每一枚符印,都隐隐与凌霜六人气息相连!
只见他双手结出一个极其古怪、仿佛在撕裂自身魂魄的法印,猛地喷出一口本命精血,洒在六枚符印之上。
“以吾之血为引!”
“以吾之魂为契!”
“以吾之道为代价!”
“逆命转劫,因果……易位!”
轰!
整个山洞的血色符文瞬间燃烧起来,化作熊熊血焰,将北辰彻底吞噬!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灵魂被寸寸碾碎的痛苦闷哼,身体剧烈抽搐,七窍之中不断有黑血渗出,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跌落、衰败!
而那六枚血色符印,则在血焰中光芒大盛,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仪式”,然后瞬间穿透虚空,消失不见。
景象到此,戛然而止。
残剑“陨星”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六人却如同被冻结在原地,浑身冰冷。
她们终于亲眼看到了……看到了师尊是如何施展那《逆命转劫术》的!
那不是简单的施法,那是在燃烧他的生命、他的灵魂、他的大道根基!用最惨烈的方式,将她们的劫难,硬生生转移到他自己身上!
“原来……这就是真相……”苏瑶瘫软在地,泪水无声滑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
墨璇瞳孔紧缩,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那些血色符文的可能含义,越是推演,身体颤抖得越厉害。
赤练双目赤红,一拳砸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发出野兽般的悲鸣。
妙音抱紧了古琴,泪水滴落在琴弦上,发出破碎的颤音。
星眸直接跪倒在地,小小的身躯蜷缩起来,泣不成声。
凌霜怔怔地看着那柄残剑,看着它斑驳的剑身,仿佛看到了师尊当年承受反噬时,那被血与火吞噬的惨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以为的“弑师”,原来……是他早已为她,为她们,铺好的……以自身性命为代价的绝路!
虐恋吗?
这何止是虐恋!
这是用他的命,换她们的命!用他的万劫不复,换她们的涅盘重生!
就在六人沉浸在无边的悔恨与悲痛中时,异变再生!
湖泊中央,那祭坛上的光团突然光芒大盛,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星辰光柱冲天而起,瞬间将整个盆地笼罩。
同时,一个冰冷、漠然,却又带着一丝熟悉韵律的声音,突兀地在每个人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逆命者’血脉气息与因果链接……”
“符合‘最终试炼’开启条件……”
“试炼内容:继承‘寂灭星髓’,承载‘北辰’之遗志……”
“失败代价:魂飞魄散,真灵湮灭……”
“选择……开始……”
声音落下的瞬间,六人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传来,眼前一花,已然被强行拉入了那星辰光柱之中,消失在了祭坛之上。
盆地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那柄残剑“陨星”,依旧孤零零地斜插在岸边,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悲伤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