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死里逃生,四人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拓跋野背着几乎失去意识的凌煅,每一步都沉重如山,古铜色的皮肤下气血紊乱,清液的效果正在急速消退,带来的虚弱感甚至比之前更甚。苏苓搀扶着苏药瑶,两人皆是脚步虚浮,全靠意志支撑。
他们不敢停留,向着与裂缝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荒原更深处亡命奔逃。身后那片区域的死气虽然因凌煅的搏命一击而暂时稀薄紊乱,但谁也不知道墨先生会何时追来。
幸运的是,或许是因为裂缝核心受创,地底怪物的活动也大幅减少,一路上并未遇到像样的拦截。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天色彻底暗淡下来,荒原陷入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四人才终于力竭,踉跄着扑倒在一处背风的、巨大的兽骨化石之下。
拓跋野小心翼翼地将凌煅放下,自己也是一屁股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苏苓顾不上自己,立刻查看凌煅的状况。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身体冰冷,体表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顽固不散的灰黑色死气,仍在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沧溟剑躺在他手边,光泽黯淡,剑身甚至出现了一些细微的裂纹。
“凌大哥!”苏苓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取出最后几颗疗伤丹药,想要喂给他,却发现凌煅牙关紧咬,根本无法吞咽。
苏药瑶强撑着爬过来,指尖颤抖地搭在凌煅腕脉上,神识探入,片刻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死气侵髓,经脉寸断,神魂之火微弱……他……他为了那一击,几乎燃尽了一切……”
她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鲜血,显然探查伤势也牵动了她自身的旧患。
“那怎么办?!难道……”苏苓泪如雨下。
“还有……最后一点希望……”苏药瑶艰难地从自己贴身的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用暖玉打造的小瓶,瓶口有着复杂的封印。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更多的是决然。
“这是师门赐下的‘九转还魂丹’……原本是给我保命之用,或许能吊住他一丝生机,逼出部分死气……但能否醒来,能否恢复,全靠他自己的造化了……”她说着,小心地解开封印,倒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七彩霞光和浓郁生机的丹药。
丹药一出,周围浓郁的死气都被逼退了几分。
苏药瑶将丹药放入凌煅口中,又以自身微弱灵力助其化开药力。片刻后,凌煅灰败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呼吸也稍微有力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那股濒死的迹象总算缓解了。
三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情依旧沉重无比。九转还魂丹也只能吊命,凌煅的伤势实在太重了。
“我们必须找个更安全的地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苏药瑶虚弱地道,警惕地望向四周无边的黑暗。荒原的夜晚,死气似乎更加活跃,远处隐约传来令人不安的窸窣声和低啸。
拓跋野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差点摔倒。苏苓的状况稍好,但也近乎油尽灯枯。
就在三人几乎绝望之际——
嗖!嗖!
几支绑着某种发光苔藓的骨箭,悄无声息地钉在他们周围的土地上,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微弱的绿光照亮了四人疲惫而惊愕的脸。
紧接着,十几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周围的黑暗和化石阴影中浮现。
这些人穿着简陋的、用兽皮和某种韧性极强的枯草编织的衣物,脸上涂抹着暗色的油彩,遮挡了大部分面容,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他们手中拿着骨矛、石斧等原始武器,动作矫健而警惕,身上带着一股与这片死寂荒原融为一体的苍凉气息。
他们看向凌煅四人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好奇,以及深深的戒备。
第二节
“你们……是什么人?”苏苓紧张地将凌煅护在身后,声音沙哑地问道。这些人的出现方式太过诡异,是敌是友难以分辨。
那些荒原遗民没有说话,只是用武器指着他们,保持着包围的态势。其中一名看似头领的高大男子走上前几步,他的目光扫过重伤的凌煅、虚弱不堪的拓跋野和苏药瑶,最后落在他们身上虽然破损却明显不同于荒原风格的衣物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凌煅伤口附近溢出的、蕴含着死气的黑血,放到鼻尖嗅了嗅,又仔细看了看凌煅体表残留的剑气痕迹和那柄布满裂纹却依旧不凡的长剑,眉头紧紧皱起。
随后,他又看向远处那片依旧能感受到能量紊乱的裂缝方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终于,他站起身,对着同伴打了几个复杂的手势。那些遗民似乎有些惊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缓缓放下了武器。
高大男子走到苏苓面前,用生硬拗口、却依稀能分辨出是某种古老方言的人族语言说道:“你们……不是‘黑潮’的奴仆……你们……伤了‘黑渊’?”
他的词汇很古老,但结合手势和语境,苏苓勉强能理解“黑潮”可能指代墨先生那样的存在或死气本身,“黑渊”显然是指那道裂缝。
苏药瑶挣扎着开口,用尽量简单的词语回答:“我们……对抗……黑潮……破坏……祭坛……”
听到“破坏祭坛”几个字,那些遗民的眼神瞬间变了,戒备之色大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和……隐隐的激动?
高大男子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复杂,他再次打了几个手势。立刻有两名遗民上前,小心地抬起昏迷的凌煅,动作竟然颇为熟练,避开了他的伤口。另外两人则搀扶起几乎无法行走的拓跋野。
“跟……我们走……这里……不安全……”高大男子对苏苓和苏药瑶说道,语气缓和了许多。
绝境之下,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苏苓和苏药瑶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这些遗民似乎对死气和裂缝极为熟悉,并且对破坏祭坛的行为抱有善意。
一行人沉默地在黑暗中前行。这些遗民对地形极其熟悉,如同行走在自家后院,巧妙地避开了一些隐藏的危险区域和死气郁结点。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如同天然屏障般的风蚀岩山。
高大男子在一块看似普通的岩壁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片刻后,岩壁内部传来机关转动的沉闷声响,一道隐蔽的石门缓缓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延伸的、灯火通明的通道!
通道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一种能发出温和白光的奇异矿石,照亮了前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干燥的泥土、草药和烟火混合的气息,虽然简陋,却充满了生活的痕迹,与外界那绝望的死寂截然不同。
四人跟着遗民走入通道,身后的石门缓缓闭合,将荒原的危险暂时隔绝在外。
第三节
穿过一段不短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竟然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之中!溶洞经过人工开凿和扩建,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地下城寨!
头顶是倒悬的钟乳石,许多也被镶嵌了发光矿石。下方则是依着洞势修建的、层层叠叠的石头和土木结构的房屋,街道纵横,虽然简陋粗糙,却井然有序。洞窟中央甚至有一条地下溪流穿过,提供了宝贵的水源。许多穿着同样简陋的遗民在城中活动,看到首领带着几个陌生的重伤者回来,都投来惊讶和好奇的目光。
这里俨然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在末日般环境中艰难求生的微型文明!
“欢迎来到……‘磐石之垒’。”高大男子,也就是这里的首领,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和沉重,“我们是‘禹’的遗民,守护者最后的血脉。”
“禹的遗民?”苏药瑶震惊地重复道,她立刻联想到了地底遗迹中那道神念的话语。
首领点了点头,带着他们来到一处靠近溪流、相对宽敞的石屋:“这里很安全,先救治你们的同伴。”
石屋内已有几位看似是医师的老者等候,他们检查了凌煅和拓跋野的伤势,脸色都十分凝重。尤其是凌煅的状况,让他们连连摇头。
“死气已侵入心脉和神魂,若非有一股奇异药力护住最后生机,早已……能否醒来,只能看他的意志和造化了。”一位老医师叹息道。他们拿出一些研磨好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药膏和药液,开始为两人处理外伤,逼出死气。他们的药物似乎对死气有特殊的克制效果,虽然无法根治,但总算遏制了伤势恶化。
拓跋野在药力作用下沉沉睡去。凌煅则被安置在一张石床上,依旧昏迷不醒,但脸色似乎又好转了一点点。
安排妥当后,首领请苏药瑶和苏苓来到隔壁一间充当议事厅的石屋。奉上一种用地下植物根茎熬制的、略带苦涩却能恢复体力的热饮。
“我叫‘岩’。”首领自我介绍道,褪去了部分戒备,“你们来自外界?为何会与‘黑潮’为敌?还破坏了他们的‘污秽之坛’?”
苏药瑶整理了一下思绪,将他们从枫晚郡调查开始,到遭遇墨先生,再到裂缝前的战斗,简要地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那黑色令牌(钥石)和“九狱封印”之事。
岩听得极其认真,神色变幻不定。当听到“禹”留下的神念和地底遗迹时,他和他身旁的几位遗民长老都激动地站了起来。
“果然!圣王并未完全抛弃我们!清气仍未绝!”一位长老热泪盈眶。
岩深吸一口气,平复激动的心情,沉声道:“你们带来的消息太重要了。我们‘守护者’一族,世代居住于此,使命便是看守这处‘幽冥裂隙’,等待圣王预言中‘持钥之人’的到来,阻止‘九幽’的复苏。”
他的脸色变得沉重而悲怆:“但数千年来,封印之力不断衰减,黑潮日益汹涌。我们的先辈被迫转入地下,人口也越来越少。那些‘黑潮仆从’(指墨先生之类)近年来活动越发频繁,不断建立‘污秽之坛’,试图彻底撕开裂隙,接引九幽之力降临。”
“你们破坏了一座祭坛,甚至重创了裂隙核心,这给了我们宝贵的喘息之机。”岩看着苏药瑶和苏苓,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希望,“或许……你们就是预言中的转机。”
就在这时,一名遗民战士匆匆进来,在岩耳边低语了几句。
岩的脸色微微一变,对苏药瑶道:“我们的哨兵发现,‘黑潮仆从’正在重整旗鼓,而且……似乎有新的、更强大的气息出现在了裂缝附近。”
危机,并未远离,反而可能正在酝酿更大的风暴。
而希望,则系于石屋内那个昏迷不醒的剑修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