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狠狠抽打着霍氏集团顶楼会议室的落地窗。巨大空间里,只开了一盏长桌尽头冷白的顶灯,光晕如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精准切割着黑暗。霍沉舟独自坐在灯下,白衬衫的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紧绷的颈线。他面前摊开的不是文件,而是几枚小小的U盘,冰冷金属反射着刺目的光。窗外城市霓虹被水幕扭曲成流淌的血色,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
门被无声推开,苏念辞带着一身湿冷的雨气走进来,黑色大衣肩头洇开深色水迹。她没说话,只是将一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名单轻轻推到霍沉舟面前。纸页摩擦的细微声响,在死寂中无限放大。
“都在这里了。”她的声音平静,却像淬了冰的刀锋,“财务总监陈立,三叔公霍启明,项目二部负责人孙海……还有,”她顿了顿,指尖点在一个名字上,“你一手提拔的,总裁办特助,林薇。”
霍沉舟的目光落在“林薇”二字上,久久未动。那个笑起来有浅浅梨涡,在他连续加班后总会默默端上一杯温度恰好的参茶的女孩。记忆里温热的触感与此刻纸上的冰冷名字剧烈冲突,胃部猛地一阵抽搐般的绞痛,他下意识地用手狠狠抵住。苏念辞的手无声覆上他的手背,掌心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脏了的东西,留着只会溃烂。”她的声音很低,却像重锤敲在心上,“沉舟,该清创了。”
霍沉舟反手,紧紧攥住了那只给予他力量的手,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时,眸中所有痛楚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取代。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冷硬如铁:“通知名单上的人,十五分钟后,顶层一号会议室,紧急会议。缺席者,视为自动放弃在霍氏的一切职务及权益。”命令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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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敲打着玻璃幕墙,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顶层一号会议室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驱不散弥漫在巨大空间里的沉重低气压。长长的会议桌旁,被点名的十几人已经落座。财务总监陈立眼神飘忽,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昂贵的红木桌面;项目负责人孙海强作镇定,但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冷光灯下无所遁形;总裁办特助林薇脸色惨白,死死低着头,仿佛要将自己缩进椅子里。空气凝滞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主位的椅子空着。
沉重的双开门被无声推开,霍沉舟走了进来。他没穿西装外套,仅着挺括的白衬衫,袖子一丝不苟地挽至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苏念辞落后他半步,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套装,如同他身侧一道沉默而锐利的影子。两人步伐一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霍沉舟在主位落座,目光如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全场。没有开场白,没有寒暄。他直接拿起遥控器,对着占据一整面墙的巨大屏幕按下。
屏幕骤然亮起!
第一组画面:财务总监陈立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将数份标注着“霍氏核心财务模型”的加密文件,亲手交给几个面目模糊但穿着明显带有林氏财团徽记外套的人。画面高清,连他递出文件时手指的颤抖都清晰可见。
陈立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色瞬间灰败如死人:“这……这是伪造!霍总,有人陷害我!”
霍沉舟置若罔闻,指尖在遥控器上轻轻一点。
第二组画面切入:项目二部负责人孙海,正在一家隐秘的高级会所包间里,与林兆远的首席助理推杯换盏。画面无声,但助理递过一张支票的特写镜头,以及孙海眼中贪婪的光芒,胜过千言万语。紧接着,是孙海电脑后台操作的录屏——他正在篡改一份价值数十亿的海外基建项目标书的关键数据。
孙海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在椅子里,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画面再次切换。第三组:总裁办特助林薇。她深夜潜入总裁办公室,用权限卡打开霍沉舟的私人保险柜,用微型扫描仪快速扫描几份股权文件。随后,是她公寓电脑上,一个加密聊天窗口的对话记录被放大:“文件已获取,尾款何时支付?——L先生。”
“林薇!”霍沉舟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炸响在死寂的会议室,“看着我。”
林薇浑身剧震,终于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霍总…我…我妈妈病了,需要天价手术费…林兆远他找到我…他逼我…求您…”她泣不成声。
霍沉舟的眼神有一刹那的波动,那里面翻涌着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剧痛和无法言说的失望。但他很快压下,声音冷硬如初:“你的困境,不是背叛的理由,更不是出卖霍氏、出卖我的通行证。”他不再看她,目光转向长桌另一端,那个从始至终闭目养神,仿佛置身事外的老者——霍启明,他的三叔公,霍家德高望重的长辈。
“三叔公,”霍沉舟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您没什么想说的吗?”
霍启明缓缓睁开眼,浑浊的老眼里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紫砂茶杯,呷了一口:“沉舟啊,手段够狠,跟你父亲当年…真像。”他放下茶杯,瓷器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霍氏这艘船,早就千疮百孔,沉下去是早晚的事。林兆远给的价码,够我霍启明这一支几辈子富贵平安。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老了,只想求个善终。”
“善终?”霍沉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淬着刻骨的痛。他再次按下遥控器。屏幕分割成两部分:左边是霍启明在瑞士银行秘密开设的多个巨额账户流水,资金源头直指林氏海外空壳公司;右边,则是一份泛黄的旧照片扫描件——年轻的霍沉舟,大概只有七八岁,正被霍启明抱在膝头,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握着他的小手,在棋盘上教他落子。照片上的老人笑容慈祥,眼神温暖。
霍沉舟死死盯着那张旧照片,再看向眼前冷漠算计的三叔公,巨大的反差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心脏,缓慢地搅动。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颤抖:“您教我下棋的时候,手还在抖,说‘沉舟啊,落子无悔,心要定’。原来,您教我的‘心定’,就是定在如何算计自家血脉,掏空霍氏祖业上?”每一个字,都像从冰水里捞出的石子,砸在地上,也砸在霍启明骤然僵硬的老脸上。
霍启明的从容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握着茶杯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茶水溅出,污了名贵的西装袖口。他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急促而破碎的抽气声。老脸涨得通红,又迅速褪成死灰。他猛地捂住胸口,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霍沉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然后整个人连同沉重的红木座椅,轰然向后栽倒!椅子撞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三叔公!”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霍沉舟的身体瞬间绷紧,瞳孔骤缩!那是刻在骨血里的本能反应——医生救人。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要冲过去。然而,一只微凉却异常坚定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指甲几乎嵌入他的皮肤。
是苏念辞。
她挡在他身前半步,目光沉静如水,清晰地望进霍沉舟翻涌着剧痛和挣扎的眼底,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她的眼神在说:别过去,陷阱。她的身体语言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隔开了霍沉舟与那场突发的混乱。保安已经迅速上前查看,有人开始拨打急救电话,会议室里一片混乱嘈杂。
霍启明躺在地上,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眼睛却死死地、怨毒地盯着霍沉舟的方向。他的嘴唇费力地蠕动着,在嘈杂的人声中,霍沉舟凭借着医生的敏锐,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几个破碎的气音:“…他…那位…先生…不会…放过…”话语戛然而止,头一歪,彻底不动了。
保安探了探鼻息,抬起头,面色凝重地朝霍沉舟摇了摇头。
死了。霍启明死了。
霍沉舟僵立在原地,手腕上苏念辞紧握的力道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痛感直抵心脏。他看着保安用白布单盖住那张曾经慈祥、此刻却写满怨毒和算计的脸,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三叔公最后那句破碎的诅咒——“那位先生”——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混乱的思绪里。不是林兆远?还有谁?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攀爬。
就在这时,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撕裂了混乱!
“呃啊——!”
众人惊骇回头,只见财务总监陈立正痛苦地捂住脖子,身体像煮熟的虾米般蜷缩起来。他双眼暴凸,脸色在几秒钟内变得青紫可怖,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他挣扎着,手臂胡乱挥舞,打翻了桌上的水晶烟灰缸,碎裂声刺耳。他踉跄着想要站起,却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彻底不动了。嘴角缓缓溢出一缕暗红色的、带着诡异泡沫的鲜血,蜿蜒流下,在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整个会议室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剩下的“内鬼”脸上疯狂蔓延。孙海吓得直接钻到了桌子底下,筛糠般抖成一团。林薇瘫在椅子上,目光呆滞,裤管下迅速湿了一片,失禁的臊味混杂着血腥气,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霍沉舟猛地挣脱苏念辞的手,一步跨到陈立的尸体旁。他蹲下身,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两根手指迅速压上陈立颈侧,触手冰凉,毫无搏动。职业本能驱使下,他掰开陈立的嘴,一股浓烈的苦杏仁味扑面而来!
氰化物!剧毒,瞬时致命!
霍沉舟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陈立面前的桌面。一杯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和惊惶的面孔,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会议室每一个角落,每一张或惊恐或心虚的脸。是谁?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刚刚经历了霍启明的猝死之后,精准地毒杀了陈立?是灭口!是谁的手,能伸得这么快、这么狠?
“封锁现场!所有人,原地不许动!”霍沉舟的声音如同寒铁撞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保安立刻如临大敌,守住所有出口。
苏念辞没有靠近尸体。她站在霍沉舟身后几步之遥,目光却越过了混乱,落在了陈立倒下的位置。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冷静地掠过打翻的烟灰缸碎片、泼洒的水渍、散落的文件……最后,定格在陈立那只无力垂落在地毯上的手附近。
一小片极不起眼的、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痕迹的透明贴膜,正静静地躺在深色的地毯绒毛里,沾着几点溅落的暗红血渍。那形状……苏念辞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像是某种特殊指纹采集贴膜的残留。
霍沉舟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顶灯下投下长长的、压抑的阴影,笼罩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他的侧脸线条绷得像岩石,下颌咬得死紧。风雨在窗外疯狂肆虐,拍打着玻璃,像是无数厉鬼在哭嚎。灯光惨白,映照着两张被白布覆盖的轮廓,冰冷地提醒着刚刚发生的血腥清洗与猝然降临的死亡。空气里,苦杏仁的死亡气息与血腥味、失禁的臊臭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沉沉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苏念辞悄然蹲下身,借着整理裙摆的掩护,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极其隐蔽地捻起那片沾血的透明贴膜残片。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手套传来。她不动声色地将残片藏入掌心,指尖能清晰感受到那细微的锯齿边缘,如同某种不祥生物的利齿。
她的目光抬起,越过霍沉舟紧绷的背影,看向会议桌对面那些惊恐万状、如同待宰羔羊的“幸存者”。孙海在桌子底下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林薇眼神涣散,口水顺着嘴角流下也浑然不觉。每个人都像是被这接踵而至的死亡吓破了胆。
但苏念辞眼底的寒冰没有丝毫融化。惊惶?恐惧?她太了解人心的伪装。霍启明临死前的诅咒,“那位先生”;陈立喉中致命的苦杏仁味;还有此刻掌心这片指向不明的指纹贴膜……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冰冷的现实:清洗并未结束。真正的毒蛇,或许正藏在这群瑟瑟发抖的“羔羊”之中,用恐惧掩盖着更深的恶意,等待着下一次致命一击的时机。
窗外的暴雨似乎更猛烈了,豆大的雨点疯狂抽打着玻璃幕墙,发出沉闷而连绵的轰鸣,如同为这场血腥的序幕敲响的不祥鼓点。灯光惨白,映照着白布下无声的死亡轮廓。会议室里弥漫的死亡甜腥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