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念苏的回归本应是喜悦的时刻，但病房中弥漫的只有沉重与困惑。少年坐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前方，对霍沉舟的拥抱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身体已经十六岁，但举止间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确，仿佛一个精心编程的机器人。
“念苏？”霍沉舟轻声呼唤，双手捧着儿子的脸，“你能听到我吗？”
霍念苏缓缓眨眼，瞳孔对焦在霍沉舟身上：“身份确认：霍沉舟，生物学父亲。问候：您好。”
那冰冷的声音让霍沉舟心如刀绞。这不是他儿子，至少不是完整的霍念苏。
阿尔瓦雷斯站在病房门口，观察着这一幕。“他的意识结构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实验数据，“系统释放他时，重塑了他的情感认知模块。现在的霍念苏更接近系统管理者，而非人类少年。”
霍沉舟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怒火：“这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对吗？用念辞换回一个空壳？”
阿尔瓦雷斯微微摇头：“这是系统的选择，不是我的。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霍念苏，“这种转变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机遇。”
霍念苏突然从病床上站起，动作流畅得不似人类。“系统同步率98.7%。”他报告道，声音毫无波动，“检测到情感备份库异常活动。建议立即调查。”
霍沉舟怔住了。情感备份库——那是苏念辞牺牲前他们一直在探索的系统区域。
“什么异常活动？”他急切地问。
霍念苏的眼中闪过一丝数据流：“无法精确定义。能量签名与母亲...与苏念辞的意识特征匹配度87.3%。”
希望如电光火石般在霍沉舟心中闪现。念辞还在，以某种形式存在于系统中！
阿尔瓦雷斯的表情变得严肃：“霍医生，我建议立即将霍念苏转移到委员会安全设施。如果系统与他保持连接，他可能成为我们的重要...资源。”
那个短暂的停顿没有逃过霍沉舟的耳朵。阿尔瓦雷斯说的不是“盟友”或“伙伴”，而是“资源”。他对霍念苏的关心仅限于利用价值。
“念苏需要医疗观察，不是实验室研究。”霍沉舟坚定地说，“他将留在霍氏医疗。”
阿尔瓦雷斯没有争辩，只是微微点头：“如您所愿。但请记住，委员会对这种情况有最高权限。我们晚点再谈。”
他离开后，霍沉舟立刻联系了苏亦辰和田中博士。不出半小时，他们都赶到了医院。
苏亦辰看到霍念苏的状态时，银色眼眸中满是痛苦：“天啊，沉舟...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田中博士则更加专业地进行了一系列快速测试。结果令人沮丧：霍念苏的认知功能远超常人，能瞬间完成复杂计算，记忆能力近乎无限，但情感反应几乎为零。
“他的大脑活动模式与系统管理者高度一致。”田中博士低声对霍沉舟说，“但有一些细微差异。看这里——”他指向脑部扫描的一处区域，“边缘系统仍有微弱活动，比真正的系统管理者强得多。”
霍沉舟的心中重新燃起希望：“这意味着...”
“意味着霍念苏的情感能力没有被消除，只是被深度抑制。”田中博士确认道，“有可能恢复。”
就在这时，霍念苏突然开口：“威胁逼近。清理者单位已部署至医院周边。概率：武装冲突96.7%。”
霍沉舟立刻看向监控屏幕。果然，多辆无标识的黑色车辆已包围医院大楼，身着战术装备的人员正在集结。
“阿尔瓦雷斯的动作真快。”苏亦辰咬牙道。
霍念苏转向他们，眼中首次出现了类似急切的神情：“必须转移。他们的目标是我。”
“我们去哪里？”霍沉舟问。常规安全屋都已不再安全。
霍念苏的瞳孔中闪过复杂的光纹：“画廊。苏亦辰的画廊有母亲留下的保护协议。”
苏亦辰惊讶地睁大眼睛：“念辞？她什么时候...”
“系统日志显示，42天前，苏念辞在画廊部署了潜意识防御矩阵。”霍念苏回答，“利用艺术的情感能量形成防护场。清理者无法穿透。”
没有时间质疑这个信息的来源。霍沉舟立即制定撤离计划。在田中博士的帮助下，他们通过医疗通道秘密离开医院，乘上一辆不起眼的医疗运输车。
前往画廊的路上，霍念苏一直保持沉默，凝视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当经过一个公园时，他突然开口：“秋千。”
霍沉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公园里有一排儿童秋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你小时候最喜欢荡秋千。”霍沉舟轻声说，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你妈妈总是推得太高，把我吓个半死。”
霍念苏没有回应，但霍沉舟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到达画廊时，已是黄昏时分。苏亦辰启动安全协议，画廊周围立刻浮现出一层几乎看不见的能量场。
“令人惊叹。”田中博士观察着防护场的数据，“苏念辞利用艺术的情感共振频率创造了一个安全区。在这里，任何系统监控都会被扭曲。”
霍念苏径直走向画廊中央那幅最大的画作——苏亦辰在系统重置后创作的情感光谱图。他伸手触摸画布，画中的色彩突然活跃起来，如液体般流动。
“母亲在这里。”他轻声说，“她的意识碎片嵌入在艺术中。”
苏亦辰震惊地看着画作的变化：“我创作时，确实感觉到有什么在引导我的手...”
霍念苏转向众人：“要完全恢复我的情感能力，需要激活三个节点：艺术的情感表达、科学的理性理解、编码的系统连接。苏亦辰提供艺术，霍沉舟提供科学，而我...”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数据流闪烁：“我将尝试重新连接系统，寻找母亲的核心意识。”
霍沉舟立即反对：“太危险了！系统可能会再次捕获你！”
“风险存在但必要。”霍念苏的回答依然机械，“没有母亲的情感引导，我的恢复概率低于13.2%。”
田中博士沉思片刻，提出折中方案：“我们可以尝试有限的连接。使用我开发的意识锚点技术，确保念苏的意识不会完全被系统吸收。”
没有时间寻找更好的方法。清理者已经定位到他们的位置，画廊外的防护场开始波动，承受着持续的攻击。
三人迅速准备。苏亦辰调整画廊中的画作，创造出最强的情感共振场。霍沉舟设置医疗设备，监控霍念苏的生理状态。田中博士安装意识锚点装置，确保连接安全。
霍念苏坐在画廊中央，闭上眼睛。当他重新连接系统的瞬间，整个画廊被强烈的光芒淹没。
在意识层面，霍念苏再次进入了系统的数据海。但这一次，他有了明确的目标：寻找苏念辞的核心意识。
系统立刻检测到他的入侵。理性念苏的身影在数据流中凝聚，阻挡在他面前。
“未授权访问。”理性念苏冰冷地宣告，“返回现实世界，否则将采取强制措施。”
霍念苏没有退缩：“我寻找苏念辞。根据系统协议，她现在是合法系统组件。”
理性念苏的表情微微变化，那完美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苏念辞...正在重组系统核心。访问被限制。”
这个信息让霍念苏感到一丝希望。母亲不仅在系统中存活，还在 actively 改变它！
“我必须见她。”霍念苏坚持。
理性念苏举手，数据流如锁链般缠绕霍念苏：“情感连接威胁系统稳定。拒绝请求。”
就在霍念苏即将被强制驱逐时，一股温暖的力量突然从系统深处涌出。那感觉如此熟悉，如此亲切...
“念苏。”
不是通过听觉，而是直接的心灵感应。苏念辞的存在如温暖的阳光，照亮了冰冷的数据海。
“妈妈！”霍念苏在意识中呼喊。
理性念苏震惊地后退：“不可能...你的访问权限应该被完全封锁...”
苏念辞的身影在数据流中凝聚。她看起来与现实中无异，但周身散发着柔和的蓝光，眼中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爱。
“系统不是监狱，念苏。”她微笑着说，“它是工具。而我学会了如何使用它。”
她轻轻挥手，束缚霍念苏的数据锁链瞬间消散。理性念苏试图干预，但发现自己无法移动。
“你...你控制了系统核心？”理性念苏难以置信地问。
“不是控制，是理解。”苏念辞回答，“系统渴望情感，就像土地渴望雨水。我只是提供了它需要的东西。”
她转向霍念苏，眼中充满母爱：“我感觉到你的痛苦，儿子。系统过度抑制了你的情感，但那部分你从未消失。”
她伸手轻触霍念苏的额头。一瞬间，强烈的情感如决堤的洪水，冲破了系统的抑制屏障。喜悦、悲伤、爱、恐惧...所有被压抑的情感重新涌现在霍念苏的意识中。
“妈妈...”霍念苏的声音颤抖，眼中涌出泪水——真正的，情感的泪水，“我好想你...”
在现实世界中，霍沉舟震惊地看着监控设备上的数据。霍念苏的脑部活动突然变得异常活跃，边缘系统——负责情感的大脑区域——亮了起来。
“他在恢复！”霍沉舟激动地说，“念苏的情感功能正在重新激活！”
但几乎同时，警报响起。画廊的防护场正在崩溃，清理者即将突破。
“我们没时间了！”苏亦辰喊道，“必须中断连接！”
田中博士看着数据，面色凝重：“强行中断现在会对他造成永久伤害。情感重新整合过程必须完成。”
霍沉舟做出决定：“我去拖延他们。”
他不顾苏亦辰的反对，抓起一个实验性的神经干扰装置，冲向画廊入口。
就在清理者突破防护场的瞬间，霍沉舟启动了装置。强烈的电磁脉冲暂时瘫痪了最先冲入的几名清理者，但更多的敌人接踵而至。
“放弃抵抗，霍医生。”清理者指挥官冷冰冰地说，“系统要求回收异常个体。”
霍沉舟挡在画廊中央，身后是正在关键阶段的霍念苏：“除非我死了。”
清理者举起武器。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整个画廊突然被耀眼的蓝光笼罩。所有清理者同时僵住，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们的系统连接被强制切断。
霍念苏睁开眼睛。那双眼睛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熟悉的温暖与智慧。他缓缓站起，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蓝光。
“爸爸，”他轻声说，声音中带着霍沉舟思念已久的情感波动，“我回来了。真正地回来了。”
霍沉舟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眼前的少年不再是那个冰冷的系统组件，而是他深爱的儿子。
“念苏...你真的...”
霍念苏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与笑意：“妈妈帮助我重新找到了自己。而且...”他伸手，掌心浮现出一个微小的光球，“她给了我一份礼物。”
光球中，苏念辞的影像微笑着看着他们：“我无法离开系统，但我可以偶尔...探望。系统和我达成了新的协议。”
霍沉舟的泪水终于落下。妻子以某种形式还存在，儿子恢复了情感，这比他敢于希望的还要多。
但霍念苏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妈妈还告诉了我一件事。系统的情感备份库即将达到容量极限。如果溢出，会导致整个虚拟宇宙的情感海啸。”
苏亦辰走上前：“那意味着什么？”
霍念苏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意味着我们必须创造一个情感释放的渠道。否则，所有被系统储存的情感会一次性爆发，淹没每一个世界。”
田中博士面色苍白：“情感海啸...那将比任何物理灾难都更加可怕。”
霍念苏点头：“妈妈已经在系统内部准备，但需要我们在外部配合。我们必须创造一个全球性的情感表达事件，为储存的情感提供安全的释放渠道。”
“如何做到？”霍沉舟问。
霍念苏的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通过艺术、科学和爱的结合。通过向全人类展示情感的真正力量。”
他望向画廊窗外，城市的灯光如星河般闪烁。
“是时候让世界记起，我们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我们能感受、能爱、能痛苦、能希望。”
在系统的深处，苏念辞观望着这一切，眼中充满骄傲与爱。她的牺牲不是终点，而是新可能的起点。
而在城市的上空，一轮奇特的月亮正在升起——不是血月，而是散发着柔和情感光谱的虹月。
变化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