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止缓缓抬眸,银灰色的瞳孔中似有万古寒冰凝结。
他并未提高声调,却每一个字都如九天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神魂深处:
“云上学宫,不容挑衅。”
短短八字,却仿佛裹挟着整个天界的重量,压得方圆千里云海俱寂,万灵俯首。
天光在他周身流转,映得银发如披霜华,那袭素白衣袍无风自动,其上隐现的日月星辰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无声流转。
他甚至未曾抬眼看向众人,只微一抬手:
“莲见。”
“臣在。”
莲见当即躬身,神色肃穆,不再玩世不恭,嬉皮笑脸。
“将洛景权之名,刻上诸天悬赏榜。”
谢云止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天宪降下。
“凡诛此獠者——赏,神器一柄。”
“谨遵御令!”
整个广场骤然死寂,旋即爆发出海啸般的惊呼!
“神器?!诛杀洛景权……竟赏一件神器?!”
“天帝陛下这是动真怒了……”
“这赏格……六界都要为之疯狂!”
天剑阁主苏衔酒下意识握紧了腰间佩剑醉星河。
他求一柄契合心神的神剑已有多年,而如今谢云止轻飘飘一句话,便是以神器为赏!
这是何等的手笔,何等的……天威!
“咳……既然今日比试已毕,”魔尊紫夜宸猛地起身,“本尊忽然想起魔族境内尚有要事,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紫电撕裂长空而去——那速度,分明是生怕慢了一瞬,那洛景权便要落入他人之手。
“我等、我等也告退!”
“阁主,我突然腹痛……”
“我家中炉上还煲着汤!”
诸位殿主纷纷找借口告假,转眼间高台上竟空了一半。
除了学员之外,云上学宫的阁主、殿主和几位界主是可以在这几日出入云上学宫的。
神器悬赏之下,无人能保持镇定。
经此一出,那些原本还对阮轻舞这位神级炼丹师存有几分心思的势力,彻底息了念头。
没看见洛景权的下场吗?
被五界之主联手重创,被妖神殿彻底抛弃,如丧家之犬亡命天涯,如今更是被天帝亲口悬赏神器追杀。
从高高在上的妖王到六界公敌,不过顷刻之间。
而这一切,只因为他动了不该动的人,挑战了不该挑战的天威。
阮轻舞见到谢云止的举动,心下一阵感动。
她知晓,谢云止此举是为她永绝后患,不容任何威胁存于世间。
“尘川,我需先去师尊那边一趟。”
她轻声道,指尖不自觉地抚过袖中盛放着补天丹的玉盒——此丹自始至终,皆是为岁烛而炼。
“稍等,昙儿。”
谢云止却出声唤住她,银灰色的眸光落于她手中那柄流光溢彩的龙鳞伞上。
“濯鳞以自身鳞片为你炼制的这柄伞,尚有不足之处,容我为你再作完善。”
“尘川,你方才说——”
阮轻舞倏然抬首,眸中漾满不可置信的惊澜。
“这伞上的鳞片,是师尊他自己的?他明明告诉我……是族中宝库内先辈遗存的龙鳞……”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似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只余震颤的目光流连于伞面那片片晶莹如玉、流转着生命光辉的银鳞之上。
谢云止轻叹一声,语声低沉似雪落寒潭:
“天龙一族何其骄傲,逝者皆归龙墓,莫说是鳞片,便是一缕龙须也绝不容外流。哪来的先辈遗物可随意取用?”
他指尖轻点伞骨中央那片最为剔透的核心银鳞,语气沉凝。
“这分明是濯鳞取自心口的护心鳞……每一片,皆连着本源神魂。”
阮轻舞指节骤然收紧,伞柄冰冷的触感此刻却重得几乎令她难以承受。
她想起岁烛那般云淡风轻地将伞递予她,笑着说“不过是些陈旧之物”,唇边弧度温润如常,不见半分痛色。
可他竟生生拔取了自己的鳞片!
那般珍视自身、优雅矜贵的天龙,是如何忍着剜心之痛,为她这凡骨孱弱的徒儿铸就此伞?
“师尊他……究竟还瞒了我多少事……”
她身形微晃,呼吸似被冰雪凝滞,心口疼得发颤。
从前只知师尊宠她,授她毕生所学,予她万千呵护,却不知这温柔背后,是他默然以骨血为代价,为她撑起一片永不受劫的天。
“濯鳞行事素来随心。”
谢云止接过龙鳞伞,掌心天帝神力流转,神辉悄然融入伞骨。
“他在炼器一道终究生疏,我为你重新淬炼,方不枉他这番心血。”
阮轻舞怔然颔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柄浸满师尊骨血与深情的龙鳞伞,转身离去时脚步竟有些踉跄。
清风拂过她微湿的眼角,也拂过伞上新铸的神纹——仿佛岁烛无声却磅礴的爱,深沉如海,缄默如山,从未宣之于口,却早已倾尽所有。
月沉璧的天行云舟静静停驻一旁,流云为阶,星辉为饰。
他见阮轻舞玉容微白,眸底犹带湿润,只道她是方才受了惊吓,心口顿时揪紧,轻柔地执起她的手:“阮阮,我送你回月下竹苑。”
她此刻纤弱堪怜的模样,让他只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更恨不能将洛景权千刀万剐。
“流音,”一旁的灵帝月满衣忽然开口,清越的声线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于谢天帝的悬赏之后,以本帝之名另追赏金——一座灵玉矿。”
“陛、陛下?”
流音愕然抬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可是整整一座灵玉矿啊!
然而月满衣并未看他,只是凝望着阮轻舞微红的眼眶,乘云掠至她身侧,声音是流音从未听过的柔软:
“阮阮别怕,我们都在,无人可伤你分毫。”
流音望着自家那位高华清冷、不容亵渎的灵帝陛下,竟以这般近乎呵护的姿态温言软语,只觉得世间法则仿佛都已颠倒。
陛下何时对人这般温柔过?
就连他的宝贝弟弟,可能都没有被哥哥这般疼惜过吧?
月满衣
月沉璧催动天行云舟,朝着月下竹苑飞去。
谢云止见到有月沉璧亲自护送,也安心了几分。
不知何时开始,他们几人的关系,倒是难得融洽,不似最初那般水火不容。
而此刻,鬼帝风烬早已化作一道赤色流光疾掠出学宫,红莲业火焚遍所经之处。
整个冥界同时收到御令:凡发现洛景权踪迹者,重赏。
天行云舟落于月下竹苑前,翠竹掩映间,流萤点点,无比宁静。
“笙笙,梦天哥哥,多谢你们特地送我回来。”
阮轻舞步入竹影,回身朝他们浅浅一笑,衣袂在夜风中轻扬。
月满衣却忽然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下颌抵在她发间,声音低沉而缱绻:“阮阮,我很想你。”
天知道方才见她涉险,他心跳几乎骤停。
月沉璧无奈蹙眉,轻咳一声:“兄长,这是在外面,注意分寸,别给阮阮添麻烦……叫人看见不好。”
月满衣这才不舍地松开手,却仍凝望着她,眸光似月华流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阮阮,何时能陪陪我?我明日便要离去,不似潮笙可常伴你左右……此后长夜,唯有望星思月,念你如初。”
夜风拂过,竹叶簌簌,仿佛也在替他诉说着未尽的不舍与牵挂。
梦月
“那……明日我陪你,可好?”
阮轻舞轻抬眼眸,眸光如水,触及他专注的视线时,不禁想起往日他的痴缠与炽热,白皙如玉的双颊倏地染上一抹桃花般的粉晕,似春水映霞,羞怯动人。
“好。”
月满衣粉紫色的眼眸骤然漾开涟漪,如星河初绽,璀璨生辉。
“一言为定。”
月沉璧静立一旁,银蓝长发飞舞,蓝眸中掠过一丝了然与无奈。
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何兄长总能后来者居上。
因为他哥哥是又争又抢!
甚至连弟弟的那一份……他也照抢不误。
“那我呢?”
月沉璧轻声开口,嗓音如清泉,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幽怨。
“你们……莫非是打算将我丢下了?”
夜风拂过,竹影摇曳,仿佛也在替他诉说着那一缕委屈。
“我怎舍得丢下笙笙?”
阮轻舞见月沉璧眸中含怨,心尖蓦地一软。
她素来最是怜他清冷中含委屈的模样,似玉染尘、月笼纱,叫人忍不住想捧入掌心细细抚慰。
她正欲软声安慰,却听月满衣轻笑一声,粉紫眸中流光微转,唇角扬起一抹似有深意的弧度:
“那……不如三人行?”
阮轻舞纤指倏地一颤,颊边才褪的粉晕骤然更深,如云霞尽染。
她几乎是瞬间转身,衣裙拂过青石阶荡起细微的风,身影没入月下竹苑的竹门之后。
“砰”地一声轻响,门扉紧阖,只留一院竹影寂寂摇曳。
门外,两兄弟面面相觑。
双月同辉
“哥,你吓着阮阮了。”月沉璧轻叹,蓝眸中漾着些许无奈。
月满衣却一脸无辜,长睫微眨:“我不过是说,明日新生大比之后,我们三人一同出游罢了……她想到何处去了?”
“你说呢?”月沉璧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了然。
“自那次之后,她便躲你如见焰火,你又不是不知。”
月满衣闻言,俊美如玉的面容倏地浮起薄红,他微侧过脸,声音低如自语,却字字清晰:
“我会对她温柔的……”
他的轻语中,带着缱绻的温度。
“走了,今晚,哥就住我的飞雪琼华楼吧。”
月沉璧收起了天行云舟,迈步朝着隔壁的飞雪琼华楼走去。
“潮笙,你住在阮阮的隔壁啊!”
月满衣羡慕极了。
“嗯。如你所见。”
月沉璧唇角微微上扬,兄长说得没错,他是可以在这里天天与她相见,总归是可以日久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