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澈,你如今的气色,瞧着倒是大好了。既然如此,倒是可以出去露露面了。”
惊鸿将妖界如今的混乱景象,细细说与雪千澈听。
先前见他奄奄一息,惊鸿不忍以此事相扰。
如今看他虽仍有几分虚弱,神魂却已安稳,便不再隐瞒。
“你可知道,如今妖界被那狐族的洛景权搅得何等乌烟瘴气?他竟胆大包天,连主人亲手炼制的神丹也敢出手抢夺!”
“简直……不知廉耻!将整个妖族的脸面都丢尽了!”
雪千澈倚靠在紫藤弦月之上,静静听着,原本平和的气息渐渐紊乱。
听到洛景权竟在六界之主面前行如此强盗之事,他气得连声音都微微发颤。
哪怕那家伙只是暂代界主之位,此举亦足以令整个妖族蒙羞,沦为诸天笑柄。
“你也莫要动气。”
惊鸿语气稍缓,安抚道。
“你的妖神殿中,倒还有几个不错的苗子。凤九霄那几人,心性天赋皆是上佳,可堪大任。只是尚且年轻,需些时日成长。”
“然而洛景权在妖界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妖神殿纵然地位超然,终究缺少了你这位真正的妖神坐镇……没有妖神的妖神殿,又如何能名副其实?”
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这大抵便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吧。你若再不回去重整山河,只怕妖界万年基业,真要毁于一旦了。”
“玄羽和凤栖……他们竟将妖界治理成这般模样?”
雪千澈沉默良久,眼底似有薄暮烟霞流转,那雾紫的眸色里沁着残阳般的余烬。
他垂睫时宛若冰封深潭般沉静,抬眸的刹那,却泄出一线未曾收敛的锋凛。
他原已决意远离尘嚣,隐世不出。
当年离去匆忙,未曾妥善安排继承之人,只道玄羽与凤栖可托付大局,却不曾想……终究是他太过理想。
“他们二人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么?”
惊鸿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
“一个优柔寡断,一个清冷避世,没一个能真正镇得住场面。”
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自你隐退之后,他们便直接带着整座妖神殿避世不出了。你们这一脉……倒真是一脉相承的不负责任。”
“咳。”
雪千澈听至此处,不由失笑,那笑意里却带着几分苦涩、几分恍然,如饮下一盏陈年的酒,滋味复杂难言。
他心结所系,本是惊鸿陨落之痛。而今故人神魂犹在,笑语如昔,宛若春风化去最后一块坚冰。
心中郁结霎时云开雾散,那份对回归的抗拒,也终于悄然消融。
“罢了。”
他缓缓抬眼,眸光清冽如雪,深处却隐有雷霆翻涌。
“既然如此,本君便回去一趟,清理门户。”
“总不能让那些宵小之辈,扰了妖界万年清平,更不可……伤到她分毫。”
他话音微顿,似有清风拂过心湖。
“只是……小月亮她会允我离开么?”
那一瞬的迟疑如烟云过境,在他眼底漾开浅浅涟漪。
深紫广袖流云袍无风自动,衣摆处暗绣的雪藤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步步踏碎寒冰,携着亘古不变的清寂。
惊鸿闻言不由轻笑,笑声清越似玉磬轻叩。
“你若不去主动寻她,只怕主人根本记不起你尚在此处。”
他语带调侃,却字字属实。
“不过依我看,你不如将本体留于此处。主人自会悉心照料——”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中闪过戏谑:“毕竟,你可是她亲自抢回来的压寨夫君,本体岂能说走就走?那岂不是让主人白抢了?你只需化一道神魂离去便是。”
“她啊……可真是日理万机。”
雪千澈轻笑摇头,银紫色长发如星河倾泻,逶迤至踝,发丝间流转着细碎霜芒,似将九天寒辉都凝萃其中。
一支枯雪银簪斜挽半髻,余下发丝如瀑垂落,随风拂动时似有月下寒雾缭绕。
妖神千澈
听到“压寨夫君”四字,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扬,那笑意很轻,却似春雪初融,刹那消弭了周身凛冽。
他的神识如微风般悄然铺展,漫过这片浩瀚灵境。
旋即,他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
“她还真是有很多神药需要照顾呢。”
这片天地间,六界神药竟几乎尽纳于此。
冥界彼岸花绽放如血,摇曳着幽邃光晕;妖界绛雪纷扬若梦,轻灵似幻;天界混沌青莲静静悬浮,叶片上道纹流转,蕴着太初气息;魔界渡劫墨莲深邃如夜,莲心隐有雷光暗涌;灵界月魄凝华则晶莹剔透,宛若月光凝结,清辉流转……
一花一叶皆蕴天地道韵,一息一嗅俱是造化芬芳。
除了那传说中的九叶剑心树踪迹未现,六界罕有的神药,竟真被她悉数纳于此间,静静生长,沐灵而秀。
“我家主人不但喜欢养花花草草,还喜欢养养鱼什么的。”
惊鸿笑了笑。
说起来,空间内有九曜尊上在此,他将花草打理得很好,根本不需要他主人操心。
就连浮空仙岛之上,见到雪千澈在闭关修炼,九曜都细心地给绛雪神树铺了一层万物土。
反倒是外界的那些鱼,可没一尾省心的。
“她倒是心善,喜欢养些小宠也无妨。”
雪千澈苍白如玉的面容上浮现极淡的笑意,如终年积雪的峰峦偶然映照晨曦。
“有些雅趣爱好,是极好的。”
他鼻梁高挺如孤峰裁雪,薄唇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他亦向来钟情风雅——以砚中雪作画,伴焚香写影,饲雾中之灵雀。
隐于浮空仙岛的日子,他反而独享一份清寂安然。
“对了,主人在灵境之中筑有一座万卷书楼,她早有嘱咐,你们皆可入内阅尽天下奇典。”
惊鸿开口说道。
此前因雪千澈一直闭关压制黑雾,未曾打扰,如今既已出关,自然需将此事告知。
“那本君可不能错过,定要前去一观。”
雪千澈闻言,眸中掠过一丝明澈的兴致,当即动身前往万卷书楼。
才踏入阁中,便见九曜正静坐于窗畔执卷览读。
见他到来,九曜抬首温和一笑,颔首致意,如春风拂过静水。
雪千澈亦微微欠身回礼,目光却很快被满室书画所吸引。
尤其那些出自阮轻舞之手的笔墨丹青。
但见其笔意洒落、气韵生动,他眼底不由泛起一抹惊艳之色,如见云中鹤影、月下松痕。
细细品鉴过四壁书画后,他信手自架间取下一卷《六界秘闻录》。
“不知这六界之中,还有何等秘闻……是本君未曾听闻的?”
他唇边衔着一缕闲适的笑意,悠然掀开书页。
然而下一刻,他指尖蓦地顿在原处,整个人如遭凝冰,怔立当场。
好吧……这书中所载,确确实实,是他从未知晓的秘闻。
“千澈,在看什么书这般入神?让我也瞧瞧!”
惊鸿好奇地探过一缕神识,轻轻扫过书页,他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不愧是主人……这藏书涉猎之广、内容之深,果真非凡!”
他强自镇定地收回神识,语气诚恳,仿佛方才一瞬的凝固从未发生。
“千澈,你定要细细研读,好好研习!”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离去,步伐之间竟隐隐带着几分匆忙,转眼便消失于书楼之外,重新隐入空间外阮轻舞身侧的青鸾神剑之中。
仿佛再多留一刻,那些方才瞥见的秘闻便会烙进神魂深处,再难忘却。
雪千澈望着他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低笑出声。
“呵……”
“先前还笑本君是铁树开花,他自己不也是个万年寡王?”
他垂下眼眸,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书卷上,倒是真的带上了几分认真思索的意味。
阮轻舞这一觉睡得极沉。
昨日炼丹耗神太过,还为雪千澈净化了灵海,直至翌日清晨天光澄澈,她才自然醒来。
睁开眼时,窗外桃花树下早已空无一人——阮扶风与凌鹤卿显然已炼化完不朽泉,各自离去。
“小白,过来。”
她朝枝头那道雪白的身影轻轻招手。
一直静静守在窗外的白云川闻声抬头,化作流光便向她飞来,轻盈地落于窗沿之上。
原来在她安睡的整夜里,他始终守在枝头,目光如轻柔的羽翼,一刻也未曾离开过她的身影。
“轻轻。”
白云川才飞近,便被她轻柔地捧在掌心。
一股温润如月华的灵力,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徐徐涌入他微凉的灵海之中。
“小白,今日你不必再守着哥哥了。”
阮轻舞低头望着掌心的冰晶小白蛇,眉眼弯如新月。
“就跟在我身边吧。”
说罢,她将他轻轻拢入袖中,贴腕藏起。
白云川微微一颤,下意识缠绕在她凝脂般的皓腕上。
他一身漂亮的银白冰霜鳞片,不出所料地又一次泛起浅浅樱粉,如初霞映雪,流光生晕。
“怎么还是这样害羞?”
阮轻舞察觉他身躯微僵,不禁莞尔。
“一定是我平日与你亲近得太少,是不是?”
“不…不是的。”
白云川声音轻颤,几乎语无伦次。
“我没有紧张,只是……太欢喜了。”
他越说越小声,尾音几乎要融进拂过窗棂的微风里。
“哦?既然小白这么欢喜。”
阮轻舞眼底掠过一丝狡黠,指尖轻轻抚过他的鳞尾。
“那从今往后,就一直跟着我吧。”
“不…不行的……”
白云川只觉得浑身一会儿冰凉一会儿滚烫,仿佛在极寒深冬与炎炎盛夏之间来回飘荡,几乎要化作一尾被晒化的雪。
“难道你方才说欢喜……是骗我的?”
她故意蹙起眉,语气低落下来。
“不是假的!我没有骗你,轻轻……”
白云川急得在她腕间轻轻游动,银白色的尾尖无意识地勾住她的指尖,像是无声的挽留。
“那为什么总想逃呢?”
阮轻舞凑近了些,清亮的眼眸望入他微微竖起的冰瞳。
“我就这般让你害怕吗?”
只这一眼,白云川只觉得浑身血液骤然奔涌,体温不受控制地攀升,整条蛇都快熟透了。
“轻轻…很可爱。”
他几乎是气音喃喃,用尽力气才说出这一句。
“我没有想逃……”
可与此同时,他却正用神识向他的主人阮扶风发出哀鸣般的求救:
“主人……快、快来把我带走……我在轻轻手上……”
“……”
正在备膳的阮扶风动作一顿,抬首望了一眼楼上那扇微开的窗,沉默片刻,又低下头继续切菜洗盏,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只是那微微扬起的唇角,却泄露了几分笑意与纵容。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温柔地洒在厨房的地上。
阮扶风一边将新摘的灵蔬洗净,一边对身旁的凌鹤卿说道:
“砚修,锅里的粥可以盛出来了,晾一晾,轻轻应该快起身了。”
从未沾染过庖厨之事的国师大人,此刻却系着素朴的围裳,立于灶台边专注地打着下手。
闻言,他轻轻颔首:“好。”
凌鹤卿的动作虽不熟练,却自有一番沉稳气度,一板一眼,从容不迫,仿佛处理的不是人间烟火,而是军国要务。
“主人喜欢每日用不同的碗盏。”
星泪拍着晶莹的水晶翅膀,绕着一排玉橱轻盈飞舞,声音清脆。
“今日便用那套紫晶菱花盏吧,衬这晨间霞光正好。”
凌鹤卿从善如流,依言取出了那套流光溢彩的紫水晶碗碟。
他执起玉勺,仔细地将熬得香糯的灵粥盛入碗中,动作轻柔,生怕碰损了杯盏。
这双惯常执笔批阅奏章、推演星盘、指点江山的手,如今为她素手调羹、布碗分餐,竟也甘之如饴。
不多时,阮轻舞梳洗完毕,换了一身紫白相间的纱裙款款下楼。雪纱之上,绣着紫色的花朵刺绣,仙气飘飘。
才刚步入厅中,她便觉袖间微动,一颗小小的银白色脑袋幽幽地探了出来,一双冰瞳委屈地望向南域王阮扶风。
“主人——为何不救我——”
那语气哀怨得几乎能凝出冰碴。
阮扶风抬眼,看着那恨不得缠在自家轻轻腕上一辈子的小蛇,不由失笑:
“小白,听听你自己在说些什么?你可是堂堂神尊,轻轻她又没拿绳子捆着你。”
他语气温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
“你自己想回来便回来,叫我做什么?”
白云川顿时语塞,整条蛇僵在阮轻舞的腕间,连鳞片上的粉色都仿佛更深了几分。
她想捆住他,何须用绳子?
他早就已经被她囚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