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魔界深处,大殿之内。
大祭司夕昼慵懒地斜倚于银白王座之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扶手,听着星海之中几位星主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近日六界最炙手可热的八卦。
阮轻舞被掳,谢天帝与龙帝岁烛为此雷霆震怒,挥军围困妖界,最终竟逼得隐世万年的妖神雪千澈重现世间,弹指间将洛景权斩得形神俱灭。
凡界军师徐清来在星海之中,听得掌心沁出冷汗。他再清楚不过,若非小月亮此番有惊无险,安然脱困,此刻暴怒的南域王麾下百万玄甲军,恐怕早已踏破虚空,杀向妖界了。
而鬼帝麾下的墨陵更是暗自庆幸,一句风声都不敢向自家陛下透露——若是让那位知道小帝后遭遇如此险境,怕是会当即抛下堆积如山的公务直接杀去……
万幸,小帝后无恙。
“不是说妖界和天界要大战吗?怎么雷声大,雨点小,这就没了?”
魔尊紫夜宸大步走入殿中,深紫色披风拂过地面,带起细微电弧。
他专程来找大祭司听八卦,紫眸中闪烁着兴奋光芒。
“大祭司,您说本尊此刻要不要去趁火打劫?或者落井下石?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
夕昼抬眸,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玄焰,你连他们因何而起争端都没弄明白,就想着去拱火?这火,你拱得明白吗?”
“管他什么缘由!能打起来不就行了?”
紫夜宸不以为意,反而更加跃跃欲试。
“那您肯定知道内情吧?快说说!知道了原因,咱们才好精准地——火上浇油啊!”
“嗯。”
夕昼垂下眼睫,语气不急不缓,却刻意将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
“听闻,是洛景权将……小月亮,掳走了。囚禁于妖界禁区,万妖之墓深处。”
他稍作停顿,看着魔尊脸上戏谑的笑容微微一僵,才继续慢条斯理地补充,细节描绘得极尽详细:
“据说……还将她关进了一座特制的黄金囚笼之中,那孽障甚至……意图用强。”
魔尊紫夜宸脸上的玩味笑容瞬间冻结、碎裂,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轰——”
细微的电弧声陡然变得暴烈,紫黑色的雷霆不受控制地自他周身迸发而出,撕裂大殿寂静的空气!
一股骇人的怒焰冲天而起!
“那个畜生——本尊要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他再也听不下去,猛地转身,甚至来不及等多说一句,周身魔焰暴涨,瞬间撕裂眼前空间,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往妖界!
先前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愉悦心情早已荡然无存,此刻他胸腔中被前所未有的暴怒与恐慌填满。
只要一想到阮轻舞那娇小柔弱的身影被囚于笼中,无助地面对欺凌……
巨大的后怕便如冰潮般席卷全身,令他指尖都在发颤。
他已经知道得太晚了!
她现在怎么样了?
会不会受到伤害?
她该有多害怕?
种种念头几乎要将他逼疯。
“急什么?本座的话还没说完!”
夕昼纤指轻弹,一缕银色魔焰骤然窜出,精准地将他身前刚刚撕裂的空间通道震得粉碎,涟漪般的空间波动瞬间平息。
“若任你就这般不管不顾地杀过去,妖神怕是以为我魔界要趁机宣战了。”
“滚开——休要阻本尊去救小月亮!”
紫夜宸见通道被毁,眸中紫电爆闪,怒意滔天。
即便面对的是魔界至强者夕昼,他也毫无惧色。
此刻任何阻拦他去救她的人,皆是敌人。
“那都是昨日旧闻了。”
夕昼慵懒启唇,雪白长发如流泻的月华,衬得那双粉霞潋滟的桃花眼愈发魔魅惑人。黑红相间的长袍在幽暗殿中流淌着微光,他不疾不徐地问道:
“难道玄焰就不好奇,小月亮如今……究竟如何了?”
“她——她现在究竟如何了?”
紫夜宸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他是真的将她放在了心尖上。
即便不曾靠近,即便明月清辉从未照耀过他这片幽深的魔土,但他守护明月之心,从未动摇。
他默默倾慕着那道遥不可及的光,不代表他的情意浅薄半分。
只是魔宫太冷,魔界太暗,他唯恐皎皎明月的光华,会被此地的晦暗所沾染。
哪怕聘礼都备好了,最终,却只敢遥遥相望。
紫夜宸
“那丫头古灵精怪,八百个心眼子,能出什么事?”
夕昼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看透一切的玩味。
“她好得很。倒是那洛景权,早已被妖神一剑斩灭,渣都不剩。”
“依本座看,她分明是与那厮早有旧怨,此番是故意入局,请君入瓮。否则,就凭洛景权,也能轻易掳走她?”
他立于局外,自然将那小狐狸的算计看得分明。
“你们兄弟二人呐,说到底,最多也不过是她棋局上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
他语带嘲讽,却并无恶意。
“若她用得着我——”
紫夜宸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莫说为棋,便是为她赴汤蹈火,踏碎荆棘,吾亦甘之如饴。”
得知她安然无恙,他紧绷如弦的神魂骤然松弛,竟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她只需永远高坐云端,不染尘埃。所有风霜剑雨,自有我等来扛。”
他抬眸,目光深深望入夕昼洞悉一切的眼底,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恳切:
“若他日,小月亮再遇险境……万请大祭司,务必及时相告。”
“玄焰在此……先行谢过。”
大祭司夕昼闻言,指尖原本流转的星辉微微一顿。
他抬眸,望向那双写满执拗与深情的紫瞳,终是化作一声极轻极缓的叹息,那叹息里缠绕着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怜惘的情绪:
“你啊……当真是,无可救药。”
他的声音低徊如梦呓,却又带着洞悉宿命般的了然。
魅魔一族,生于至暗,长于欲海,看似恣意放纵,游戏红尘。
可一旦那颗沉寂万载的心真正为一人跳动,一旦情丝深种——
那便是倾尽碧落黄泉,至死方休。
是焚尽此身的烈焰,是穷尽轮回的执念,是甘愿将永恒凝为一瞬的疯魔,是明知无望却偏要强求的痴妄。
他的心,他的魂,他生生世世的渴慕与热望,早已在无人知晓的岁月里,无声无息地系于那一轮遥不可及的明月之上。
从此,万丈红尘,千般风景,皆成了她的注脚。
夕昼垂下眼睫,银白色的长睫掩去眸中复杂流转的微光。
他知道,有些劫,是命定的;
有些情,是焚身的焰,旁人劝不得,也……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