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阮轻舞身着紫金帝袍步出阁楼,镶嵌着星辰宝石的冕冠,在晨光中折射出万千华彩。
原本喧闹的庭院霎时寂静,众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平日的她已是清丽绝尘,此刻盛装之下,帝袍上绣着的九天神鸟仿佛随时会振翅高飞,每道衣纹都流淌着日月精华。这般倾世风姿,教人不敢直视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轻轻,来用早膳吧。”
南域王阮扶风立在白玉亭中,墨色王袍与她的紫金帝袍相映生辉。
花厅内陈设着两张紫檀桌案,主桌上摆着玲珑剔透的水晶盏,盛着以朝露烹制的灵膳;另一张桌上则陈列着质朴的青瓷碗碟,正是镇灵关将士们惯用的制式。
“你们在边关时……也是分开用膳?”
阮轻舞轻抚袖口繁复的云纹,目光掠过正在隔壁桌布菜的宋栖迟与叶泠舟。
那二人端盘摆筷的动作行云流水,俨然是经年累月练就的熟稔。
“自然要分开。”
宋栖迟将一碟焦糖色的菜肴放在桌子中央,赤色衣袖如蝶舞动。
“谁敢与王上同席?光是看着他那张冷脸,再香的佳肴都食不知味了。”
他转身朝廊下招手:“容与,砚冰,开饭了!”
徐清来执扇轻点傅筠寒肩头,二人相继入座。
宋栖迟边布筷边解释:
“在镇灵关是我们四人轮值炊事,虽比不得王上的手艺……”
他瞥了眼主桌上那些雕成玉兰形状的糕点。
“但好歹算得上……能吃。”
阮轻舞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待看清那桌所谓的早膳时,睫羽不禁轻颤。
那盘中最醒目的清炒灵蔬已与锅底难分彼此,旁边那盆汤羹更是浮着可疑的墨色焦炭。
正当她暗自心惊时,忽见傅筠寒已执起竹筷,径自伸向那团焦黑的菜。
阮轻舞下意识蹙紧眉头,她广袖轻拂,几道流光溢彩的佳肴便出现在邻桌中央。
琉璃盏中盛着琥珀色的松鼠鳜鱼,白玉盘里卧着翡翠般的灵蔬,另有清泉烹制的芙蓉豆腐羹、缀着星屑的红烧肉,以及氤氲着月华的三鲜汤等等。
“若诸位不弃,不妨尝尝我的手艺。”
她眸中漾起狡黠的涟漪。
“当然——若是你们敢吃的话。”
满座寂然。
谁不知南域明月与南域王阮扶风师出同门,皆是玩毒的祖宗?
她布的菜,谁敢吃?
阮扶风执筷的手微微一顿,墨色袖口扫过雕花桌沿:
“轻轻何须理会这些皮糙肉厚的家伙?他们自有军粮果腹。”
他瞥向那桌色香俱全的毒膳,语气带着几分纵容的无奈。
“你便是给他们龙肝凤髓,他们也不敢……”
话音未落,傅筠寒已执起青竹筷。
修长手指掠过蒸腾的热气,稳稳夹起一瓣形如松鼠的鳜鱼。
金黄的脆皮在晨光中碎裂,酸甜酱汁沿着玉筷滴落,在他雪色衣袖上晕开淡淡的胭脂色。
“很好吃。”
他抬眸望向主座上的少女,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
常年浸着药香的唇瓣染上蜜色,宛如冰原忽然绽开的第一枝春桃。
徐清来的玉扇“啪嗒”跌在粥碗里,宋栖迟夹着的焦炭状煎蛋滚落脚边,连叶泠舟都默默将手按在了腰间的解毒丸上。
当年医仙大人连庆功宴的御酒都要银针试毒,如今竟面不改色地咽下了南域明月亲手烹制的佳肴?
这莫不是中蛊了吧?
或者是失心疯?
唯有云魄在一旁的石凳上甩着尾巴晒太阳,鎏金眸里写满看破一切的了然。
他可是亲眼见过惜命的主人,昨夜如何痴缠着舐去了小月亮唇上胭脂的。
更是豁出命,不惜神脉枯竭,也要为她解开化神印。
他所有的防备和原则,在小月亮这里,全都不作数了。
“我也尝尝这道芙蓉豆腐。”
徐清来执起青玉调羹,轻轻舀起一勺莹白如玉的芙蓉豆腐。
当那柔嫩的豆腐滑入口中,他凤眸倏然睁大,仿佛有星子坠入清潭。
豆腐与蛋清交融得恰到好处,在上汤的浸润下呈现出芙蓉初绽的质地,零星青豆如莲叶托珠,在舌尖漾开层层鲜润。
“容与,你这可是在吃小月亮的豆腐?”
宋栖迟晃着赤色袖摆嬉笑调侃。
“当心王上抽了你的仙骨!”
阮扶风指间银箸微顿,冷冽眼风如寒刃掠过:
“若不会说话,本座不介意替你毒哑了。”
宋栖迟忙夹起一块琥珀色的糖醋里脊,酥脆外衣在齿间碎裂的声响清脆悦耳。
他动作骤然凝滞,旋即风卷残云般扫向盘中:
“早知王上平日吃得这么好,末将便是爬也要爬来蹭饭!被毒死也算瞑目。”
叶泠舟沉默地探向那碗红烧肉,黛釉碗中卧着的五花肉泛着玛瑙光泽。
当他将颤巍巍的肉块送入口中,常年冰封的俊颜竟浮现惊色。
肥肉化作琼浆,瘦肉吸饱蜜意,咸甜交织的暖流仿佛在灵台炸开烟花。
“不该尝这口的……”
他望着自己布满刀茧的手掌,声音沉痛。
“从前觉得军粮尚可下咽,如今才知何为云泥之别。”
徐清来慢条斯理地又舀了勺豆腐,玉扇轻点满面愁容的雷帅:
“叶将军且宽心,待女帝陛下忙完登基大典,说不定会可怜我们这些粗人,偶尔赏些残羹冷炙?”
满座顿时哄笑,连阮扶风都摇头勾起唇角。
唯有傅筠寒静静凝视杯盏中映出的少女笑靥,将此刻暖意仔细珍藏进即将冰封的岁月里。
白云川盘踞在桌角,琥珀色的竖瞳望着邻桌推杯换盏的热闹,银白色的蛇尾无意识地轻轻拍打着桌面。
“小白,尝尝这个。”
阮轻舞指尖轻推,一碟晶莹剔透的蜜汁鸡块便滑到他面前。
金黄的鸡肉裹着琥珀色的酱汁,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白云川的蛇尾瞬间快活地摆动起来,几乎要在空中旋出银色的光轮。
“星泪,你也用些晨露花蜜吧。”
她转身将一盏琉璃皿推向星泪,剔透的器皿中盛着缀满星光的淡金色花露。
星泪轻盈地落在盏沿,翅翼拂过时带起细碎的光尘。
九曜仍在空间灵境中潜心修炼,并未现身。
而阮扶风则专注地为阮轻舞布菜,玉箸起落间,她面前的青玉碟很快堆成了小山。
“轻轻先顾好自己。”
他蹙眉端详着她纤秀的手腕。
“这般清瘦,一阵清风都能将你卷走。”
纵然今日是她的登基大典,在他眼中最重要的,仍是妹妹能否好好用一顿早膳。
“待会儿我们亲自护送你入宫。”
他放柔了声音,银箸轻点她面前的芙蓉盏:
“轻轻,可会紧张?”
阮轻舞执起茶盏:
“有诸位将军在,我何须紧张?”
她含笑的目光掠过每一张坚毅俊朗的面容。
“你们可是我们浮生界最骁勇的守护神呢。”
凡尘俗世,其名浮生。
她执盏起身,紫金帝袍在晨光中流转着庄严华彩:
“愿与诸君共守山河安泰。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众人齐齐举杯,青瓷茶盏在空中相映成辉。
这一刻,守护她的决心如燎原之火在每个人胸中燃起。
唯有傅筠寒执杯的指节微微泛白,他垂眸望着茶汤中晃动的倒影,任由那抹温柔的月色,一寸寸蚀刻进他即将永夜的心海。
小月亮,真的特别好。
他——越发舍不得她了。
晨光穿透云层,为流云小筑的亭台楼阁镀上金边。
五位身着不同制式戎装的将领立于庭中,甲胄折射出凛冽寒光。
他们皆是凡界权倾一方的统帅,此刻却为同一人敛尽锋芒。
“愿为女帝陛下,护社稷永固,守万民长安。定鼎乾坤,开万世太平!”
沉浑的誓言惊起梁间栖鸟,五位武将同时单膝及地,玄铁护腕与青石相叩的清响彻彻云霄。
阮扶风墨色王袍在晨风中猎猎飞扬,他特意调遣镇守四方的挚友前来,既要借这场护送向世家大族展露军方态度,更要将自己最珍贵的妹妹托付给这些过命同袍照拂。
徐清来玉扇轻扣麒麟护心镜,叶泠舟掌中雷霆纹军旗迎风展动,宋栖迟赤色战袍上的金线绣着焚天朱雀。
他们比谁都清楚,今日俯首称臣的姿态,明日便会传遍整个凡界。
但他们愿意臣服,无人缺席。
傅筠寒静立众人之后,素白医袍在凛凛铁甲中如雪落烽火台。
若论守护明月之心,他不逊于任何人。
他腕间契纹灼烫,这浸透神血的契约,早将他的命运与她系成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