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西，准备得够充分的啊。
他甚至能想象到赵立春在北京，端着茶杯，运筹帷幄的模样。
先用国资委这记直拳打掉自己手里的关键人证刘新建，让你投鼠忌器，让你丢尽脸面。
紧接着，再用发改委这记勾拳，直击要害，彻底掀翻汉东油气集团这张牌桌。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谭新杰最后那句话，根本不是提醒。
那是炫耀。
那是示威。
那是来自胜利者的，赤裸裸的嘲讽。
“你好自为之。”
去你妈的你好自为之！
祁同伟心里爆了一句粗口，胸口的火气“蹭”地一下又窜了上来。
他猛地转身，对着还愣在原地的下属们低吼。
“都杵在这儿干什么？”
“没事做了？”
“卷宗归档，现场清理，该干嘛干嘛去！”
“是！厅长！”
众人如梦初醒，作鸟兽散。
祁同伟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向电梯。
他现在谁也不想见，什么也不想听。
他只想找个人，一个能跟他一起扛事，或者说，一个能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扛事的人。
他要去见高育良。
车子在夜色里穿行，像一头失控的野兽。
祁同伟把油门踩到了底。
窗外的霓虹被拉成一条条模糊的光带，飞速向后倒退。
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赵立春的能量，超出了他的预估。
他本以为，自己对付的只是一个退居二线的老干部，一个盘踞在汉东的土皇帝。
现在看来，大错特错。
赵立春这棵大树，根系早已蔓延到了京城，而且扎得极深。
国资委，发改委……
这些可都是握着尚方宝剑的中央部委。
赵立春居然能同时撬动这两个部门，让他们一前一后，配合得如此默契，直扑汉东而来。
这份能量，简直骇人听闻。
自己之前是不是太乐观了？
以为有沙瑞金书记撑腰，就能轻易扳倒这尊大佛？
现在看来，沙书记给的，是尚方宝剑。
而赵立春，直接请来了神仙本尊。
这局，还怎么玩？
“吱——”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省政府大院的宁静。
祁同伟从车上跳下来，连车门都来不及锁，就一阵风地冲进了办公大楼。
高育良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秘书小李正坐在外间整理文件，看到祁同伟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吓了一跳。
他连忙站起身。
“祁厅长，您……”
“省长呢？”祁同伟打断他，脚步不停。
“高省长他……他刚开完会，正在里间休息。”秘书小李面露难色，试图拦一下。
谁都知道，高省长有午休和晚休的习惯，雷打不动。
这个时候去打扰，不是明智之举。
但祁同伟根本没理他。
他现在就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必须抓住那根救命稻草。
他一把推开里间的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很安静。
高育良斜靠在待客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
空调的冷风正对着沙发吹，温度开得有些低。
祁同伟的脚步顿住了。
他胸中那股狂躁的火气，在看到老师疲惫的睡颜时，莫名地消散了大半。
他轻轻地带上门，放缓了呼吸。
他走到墙边，拿起空调遥控器，小心翼翼地将温度调高了两度，又把风向拨开。
然后，他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放在高育良面前的茶几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高育良。
灯光下，他发现老师的鬓角，又多了几缕白发。
是啊，老师也不容易。
作为一省之长，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经济发展，民生保障，人事调动，还有这该死的，错综复杂的政治博弈。
自己把这么一个烂摊子，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直接丢过来，是不是太自私了？
可不找老师，他又能找谁呢？
在这汉东省，除了高育良。
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并且愿意帮他兜底的人了。
祁同伟就这么坐着，脑子里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他开始复盘整件事。
从自己决定对赵立春动手，到沙瑞金书记的默许，再到今天国资委的突然袭击。
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
他发现，自己还是太急了。
或者说，他低估了对手的反击力度和速度。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沙发上的高育良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对面的祁同伟，并没有意外。
“同伟？”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老师，我刚到。”祁同伟站起身，把那杯水递了过去。“您先喝口水。”
高育良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他坐直了身体，看着祁同伟。
“看你这脸色，出事了？”
“嗯。”祁同伟重新坐下，点了点头。
“刘新建，被京平国资委的人带走了。”
他用最简短的语言，把公安厅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夹杂个人情绪。
只是陈述事实。
高育良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越来越深邃。
当祁同伟说完，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输了？”
“输了。”祁同伟答得干脆。
“输得彻彻底底。”
高育良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技不如人，输了不冤。”
“国资委那帮人，都是人精，你跟他们打交道，还是嫩了点。”
“不过，丢了个人，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人总是能再抓回来的。”
祁同伟苦笑。
“老师，问题不在这儿。”
“关键是，谭新杰走之前，跟我说了一句话。”
“哦？”高育良抬起了眼皮。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说，国资委只是开胃小菜。”
“过几天，发改委的人也会来汉东。”
“他们要对汉东油气集团，以及所有相关项目，进行一次彻彻底底的清查。”
话音落下。
办公室里，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高育良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从容和淡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发改委……”
他喃喃自语，脸色变得很难看。
“好快的刀啊。”
“赵立春这一手反击，真是又快又狠！”
高育良放下茶杯，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他比祁同伟更清楚发改委这三个字的分量。
如果说国资委是管“钱袋子”的，那发改委就是管“项目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