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磕在地板上的声音很轻，但苏雨宁还是听见了。她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塑料杆，一阵眩晕猛地撞上来，像有人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扶住桌沿，掌心贴着冰凉的金属边，缓了三秒才直起身子。
电脑屏幕上的数据表格开始微微晃动，她眨了眨眼，重新对焦。主管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还挂在对话框顶上：“补充报告今晚必须交，客户明早八点要看。”她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四十二分。
她坐回椅子，打开本地缓存的模板文档。喉咙干得发紧，吞咽时有点疼。空调风打在手臂上，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可额头却黏着汗。她把外套拉链往上拽了拽，没吭声。
键盘敲到第三段时，手指错按了两次ctrl+Z。她停下来，闭眼深呼吸，再睁开时盯着光标，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重写。这活儿她做过太多遍，肌肉记得路径，脑子却像泡了水的纸，转得慢半拍。
九点十七分，前台内线电话响了。
“苏工，有您的东西。”
“什么？”
“说是……健康关怀包，公司员工福利那边送来的。”
她皱眉，“我没申请过。”
“对方坚持要亲手交给你，司机还在等。”
她迟疑两秒，起身走出去。走廊灯光比白天暗，脚步踩上去像陷在棉花里。前台小姑娘递来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药盒、一瓶电解质水，还有一条折叠整齐的薄毯。
“谁送的？”她问。
“没留名字，只说‘务必交到你手上’。”
她捏了捏药盒，退烧药，剂量合适，生产日期新鲜。水是温的，摸得出刚从保温箱取出来。她低头看那张便签，打印体写着：“按时服药，别硬撑。”
第七次加班到凌晨时，顾砚辞送她回出租屋，在楼下站了两分钟。那天她咳了一声，他顺手把围巾解下来塞进她手里，说的也是这句。
她把纸袋抱在怀里，转身往工位走。经过茶水间，她拐进去，拧开水龙头冲了把脸。镜子里的人眼底发青，嘴唇发白。她用湿纸巾擦了擦额头，撕开药板，干吞下一片。然后裹上毯子，坐在马桶盖上闭眼。
十五分钟后，她站起来，把空药板折好扔进垃圾桶，水瓶放在洗手池边。
回到座位，她打开新文档，在标题栏输入：“ASdI数据权限申请流程优化建议”。光标闪了两下，她开始打字。
另一边，总部二十三楼。
会议桌两端坐着六位董事，投影还在播放季度财报分析。顾砚辞靠在椅背，手机静音搁在腿上。他没低头看，但在场没人注意到，他右手中指每隔几分钟就会轻轻敲一下裤缝——这是他等待确认信息时的小动作。
十点零三分，散会铃响。他起身时，助理迎上来，低声说：“东西送到了，苏工收下了。”
他嗯了一声，走向电梯。刷卡、按键、关门，整套动作没停顿。到了顶层，他径直走进办公室，站在窗前看了会儿城市夜景。远处写字楼群多数已熄灯，只有零星几扇窗还亮着。
其中一扇，他知道是谁。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安保系统值班室：“明天起，七号楼三层夜间空调温度上调两度，员工休息区加配暖风机。”
挂了电话，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封面印着“亚太社会发展智库合作备忘录”，翻到附件页，G-Y-c-9的电子签码清晰可见。他扫了一眼，合上，放回原处。
苏雨宁那边，文档已经写了三页。
她正调出ASdI近三年的合作记录，一条条比对权限开放层级。顾氏作为战略伙伴，拥有优先调阅权，但流程繁琐，通常需要五到七个工作日审批。如果能在协议中加入“应急响应通道”条款，未来类似今天的数据支援就能更快落地。
她没打算现在就提这个建议。太明显。但她记下了要点，存在加密文件夹里，命名为“备用方案3”。
屏幕右下角跳出一条系统提示：本地备份完成。
她松了口气，端起桌上的水杯。保温杯壁还有余温，她手指一圈圈摩挲着，忽然想起什么，打开通讯录，找到“家庭医生咨询平台”的快捷入口，注册账号，绑定医保卡，填写基本信息，提交在线问诊请求。
症状栏她只打了两个字：“低烧。”
医生回复很快：“建议物理降温，多饮水，避免熬夜。”
她看完，退出页面，顺手删了浏览记录。
十一点五十六分，补充报告定稿。她检查一遍附件大小、命名格式、发送对象，点击“发送”。邮箱弹出“已成功送达”的提示框。
她靠在椅背上，肩膀塌下来一瞬，又立刻绷直。毯子滑到腰际，她拉回去盖好，重新打开主项目文档，开始核对最后一轮模型参数。
凌晨一点十八分，手机震动。
是一条内网消息，来自顾砚辞：“报告收到了。”
她盯着那行字，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想问他是不是知道她发烧，又觉得问出口就输了。
最后她点了锁屏。
两点零七分，她起身去洗手间。路过茶水间时，顺手把空水瓶扔进可回收桶。回来路上，发现门口地毯边缘翘了起来，像是被谁踩过没压平。她蹲下身，用手抚了回去。
刚直起腰，头顶的日光灯闪了一下。
她抬头看，灯管嗡嗡响，亮度忽明忽暗。整层楼静得能听见电路杂音。她站着没动，等了几秒，灯光恢复稳定。
她走回工位，坐下，双手放回键盘两侧。
屏幕还亮着，光标在最后一行代码末尾闪烁。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敲。
手指敲下回车键的瞬间，保温杯里的水晃了晃，杯壁映出她模糊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