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刚驶出小区，苏雨宁就摸出手机。屏幕亮起，几封未读邮件堆在最上面，她指尖刚要滑动，一只大手轻轻压住她的手背。
“今天你是病人。”顾砚辞的声音不高，也没带命令的调子，可那股沉稳劲儿就是让人没法反驳，“别看工作的事。”
她抬眼看他，他正侧头看她，眉心微蹙，眼里有昨晚没睡够的倦意，却半点没松口的意思。她顿了顿，把手机反扣在腿上。
司机从后视镜里悄悄看了眼，又迅速收回视线。车内安静下来，只有空调低低地响着。
到了医院，门口人不少。顾砚辞先下车，绕到副驾开门，手一直挡在车门框上方。她扶着他手下来，站稳后想抽回，他却顺势牵住，没松。
“我自己走就行。”她说。
“我知道你能。”他边说边自然地往她外侧挪了半步，正好替她挡住旁边匆匆跑过的家属，“但我也不差这一步路。”
挂号处排着长队，他掏出证件递给前台，低声说了几句。对方立刻点头，很快递来一张绿色优先卡。他回头冲她扬了扬：“私人医生那边已经打过招呼，直接去三楼b区等就行。”
她没应声，跟着他往电梯走。路上几次想加快脚步，都被他不着痕迹地放缓节奏带住。等进诊室前，护士让她换鞋套，蹲下时腰刚弯下去，他已经单膝点地，一手托住她肘部，一手帮她拉好裤脚。
“我自己可以。”她语气有点硬。
他抬头看她一眼，直起身，退开半步。“行，我记住了。”
她低头系鞋套，指节微微发紧。不是不愿被照顾，是怕一旦接受了，就成了软肋，被人拿捏，哪怕这个人是他。
诊室里等了二十分钟，胎心监测还没轮上。她靠在椅子上，闭眼养神。走廊传来孩子哭闹、家属争执、推车滚轮的声音，一阵阵往耳朵里钻。她太阳穴突突跳。
“喝点水。”顾砚辞递来温水杯，瓶身还带着暖意。
她接过，小口喝了两口。他坐她旁边，膝盖并拢，手搭在腿上，看起来平静，可她注意到他右手食指一直在轻敲大腿外侧——这是他焦虑时的小动作，从大学时期就有。
“还没好吗？”他问护士。
“马上，前面那位孕妇胎位有点偏，正在调整。”
他嗯了一声，转头看她。她正盯着墙上挂钟，秒针一格格走，像在计算什么。
“你在想项目汇报？”他忽然问。
她一顿，没否认。
“下周那个会，我可以远程主持。”她说，“现在系统流程都走顺了，现场出不了大问题。”
他没接话，只是伸手，把垂到她脸侧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动作很轻，指腹擦过她耳廓，带起一点细微的痒。
“你听。”他忽然说。
她愣住。
“听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握住她的手，慢慢放到自己胸口。隔着衬衫，她感受到心跳，稳而快。
“它现在跳得比平时快。”他说，“因为我在害怕。”
她猛地抬眼。
“怕你累着，怕你撑着，怕你觉得自己必须一个人扛完所有事。”他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贴着她耳边，“我不是要抢你的位置，也不是觉得你不行。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个人愿意替你挡点东西。”
她喉咙发紧，想抽手，他却握得更牢。
这时护士叫到她名字。
检查床铺了干净布单，她躺上去，肚子露出来一块。医生涂上耦合剂，冰得她一缩。探头压上来，屏幕上的黑白影像晃动，心跳信号断断续续。
“再找找位置。”医生调整角度。
几秒钟过去，什么都没听见。
她呼吸变浅，手指无意识抠进掌心。
顾砚辞坐在床边，一只手始终抓着她的，另一只手死死攥着椅背，骨节泛白。
“有了！”医生突然说，“听，咚、咚、咚——”
清脆有力的节拍从喇叭里传出来，像小马蹄在跑。
她整个人僵住。
顾砚辞猛地吸了口气，转头看她。她的眼眶已经红了，嘴唇微微抖。
“听到了吗？”他俯身，声音哑得不像样，“这是我们的孩子在打招呼。”
他低下头，亲了亲她发顶，然后慢慢把手覆上她小腹，掌心贴着那层薄薄的皮肤。
“爸爸在这儿。”他低声说，“以后会一直保护你们。”
她终于没忍住，眼角滑下一滴泪，顺着鬓角流进耳朵里，温的。
医生笑着调整参数：“一切正常，孕六周左右，胚胎发育良好，心管搏动清晰。”
她点点头，抬手抹了把脸。
顾砚辞仍没松手，反而把她整个人往身边带了带，让她靠进他怀里。她没挣，就这么靠着，听着那声“咚咚”在耳边回荡，像某种古老的召唤。
离开诊室时，她脚步虚浮了下。他立刻扶住她胳膊，这次她没拒绝。
“下周会议我还是要参加。”走出医院大楼，她忽然开口，“但可以缩短时间，中场休息加到半小时。”
他看着她，片刻，点头。
“司机每天接送。”
“行。”
“午休至少半小时，闭眼躺着也行。”
她皱眉，“太久了，我睡不着。”
“那就躺着发呆。”他语气不容商量，“我让厨房炖汤，每天中午送到公司。”
她想反驳，张了张嘴，又闭上。
上车后，他打开手机，递到她眼前。屏幕上是个共享日历，界面简洁，日期栏里标着：
【宁宁休息时间 13:00-13:30】
【营养餐送达 12:15】
【散步建议时段 18:00-18:20】
每条后面都画了个小小的蓝色小花图标。
“你可以改。”他说，“或者删掉，加别的。”
她盯着看了很久，指尖划过那朵小花。
“加一条。”她低声说，“凌晨三点到四点，别进书房。”
他一怔。
“那段时间我习惯独处。”她补充，“工作收尾，或者……整理思路。”
他看着她，没追问，只是点头，在备注栏里默默添了一行：
【3:00-4:00 静默时段，请勿打扰】
然后点下保存。
阳光斜照进车窗，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她闭眼靠在他肩头，呼吸渐渐平稳。
他低头看她，拇指轻轻摩挲她手背，一下，又一下。
车驶过街心花园，那排薄荷还在，绿得发亮。风吹过，叶子轻轻晃。
她忽然睁开眼，望着窗外。
“等孩子大点，可以带他来看植物。”她说。
他笑了，“那得先学会走路。”
她也笑了一下，重新闭眼。
手机震了下，是助理发来的消息：【活动物料已确认，舞台灯光调试完成，等您明天到场验收。】
她没点开，任它沉下去。
顾砚辞察觉到她的沉默，轻声问：“在想工作？”
她摇头，“在想以后。”
他没再问。
车拐过最后一个路口，远处写字楼轮廓清晰起来。她睁开眼，坐直身体，从包里拿出镜子补了口红，动作利落，像是要把刚才的柔软全部收回去。
可当她放下镜子，发现他正看着她，眼神安静，却像能穿透所有伪装。
“你还是那个苏总。”他忽然说，“雷厉风行，谁都不敢惹。但在我这儿，你可以不是。”
她没说话。
车停稳，司机下车开门。
她伸手去拉车门，他却先一步撑住门框，另一只手护着她头顶。她抬头，两人目光撞上。
“明天活动，我去。”他说，“站在台下，哪儿也不去。”
她怔了怔，“不用特意来。”
“我不是特意。”他嗓音低，“我是必须。”
她张了嘴，想说什么，最终只化成一声极轻的“嗯”。
她迈步下车，高跟鞋踩在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他跟下来，没松开牵着她的手。
风忽然大了些，卷起她一缕发丝，飘在他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