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宁的手指还搭在抽屉边缘，婚前协议的一角露在外面。她没把它收进去，也没拿出来。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钟在走。
她盯着那扇卧室门，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钥匙声响起的时候，她以为是顾砚辞终于要出来了。结果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来：“家里怎么跟冰窖一样？”
奶奶提着行李箱站在门口，风衣还没脱，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那份纸。
她把箱子放在玄关，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苏雨宁没动，也没说话。
奶奶伸手握住她的手，有点凉。“傻孩子，别把一时的委屈当成一辈子的结局。”
苏雨宁还是不说话。
“我刚下飞机就听你姑妈打电话说你们要离婚。我说不可能，你们吵得再凶也没提过这个字。”奶奶叹了口气，“现在看到你这脸色，我才信了一半。”
她松开手，转头看了眼紧闭的卧室门，“砚辞在里面？”
苏雨宁点点头。
“他不出来，我去找他。”奶奶站起身，走到门前敲了两下，“砚辞，开门。”
里面没动静。
“你媳妇坐在这儿等你一早上，你不出来说话，就想躲着？”奶奶声音不高，但语气重了些，“你以为沉默就是认错？错了，这是逃避。”
门开了。
顾砚辞站在门缝里，眼睛红着，头发乱，衬衫皱得像纸团。他看着奶奶，又看向苏雨宁，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你看看她。”奶奶指着苏雨宁，“她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要真做错了事，低头认，改就是了。可你现在这样，既不说清楚，也不行动，让她怎么信你还能撑住这个家？”
顾砚辞低下头。
“我知道你从小就是这样。”奶奶的声音缓下来，“六岁那年发烧到四十度，邻居送你去医院。医生问你爸妈呢，你说‘别告诉他们，他们在谈一笔重要生意’。那时候我就知道，这孩子心太软，怕给别人添麻烦。”
她停了一下，“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有老婆，有儿子。他们不需要你一个人扛所有事，他们只想和你一起扛。”
苏雨宁抬起头，看着奶奶。
“你以为她要的是什么？是钱？是地位？是你天天围着她转？”奶奶摇摇头，“她要的是你在关键时候站出来，说一句‘这事我处理好了，以后不会再发生’。可你呢？每次出了事，都是‘她只是朋友’‘我没做什么’，就没一句痛快话。”
顾砚辞猛地抬头，想说什么。
“我知道蔡娟的事让你为难。”奶奶打断他，“她是长辈介绍的朋友，帮过咱家忙，你不想撕破脸。可你现在为难的不是她，是你媳妇。你要是真在乎这段婚姻，就得学会取舍。”
她说完，转身回到苏雨宁身边，拉着她的手，“雨宁，我知道你心里苦。你从一个小地方考进名校，一路拼到今天，不是为了来受气的。可你也得想想，砚辞是不是真的不可救药？”
苏雨宁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他嘴笨，不会哄人，做错事也不知道怎么补救。但他这些年对你怎么样，你自己最清楚。”奶奶轻声说，“他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说你一句不好，连公司会议上有人质疑你插手家族事务，他当场就把人调去了分公司。这些事他从没告诉过你吧？”
苏雨宁眨了眨眼。
“他还记得你每个月哪几天容易头疼，冰箱里永远备着你喜欢的红枣茶。孩子半夜发烧，他抱着跑医院，鞋都没穿全。”奶奶看着她，“这种男人，你真舍得让他走？”
苏雨宁低下头。
眼泪掉下来，落在手背上。
奶奶轻轻拍她的背，“我不是逼你原谅。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没有一段婚姻是不磕碰的。关键是碰了之后，两个人还想不想往前走。”
她站起来，走到顾砚辞面前，“你呢？你还想不想留她？”
顾砚辞看着苏雨宁，喉咙动了动，“我想……我一直都想。”
“那你现在就告诉她。”奶奶说，“当着我的面，也当着你自己的心。”
顾砚辞往前走了一步，停在茶几前。他拿起那份协议，双手有些抖。
“我昨天不该喝酒，也不该让蔡娟有机会联系你。”他说，“我应该早一点切断那些关系，但我一直觉得……只要我不越界，就没问题。是我错了。”
他把协议放下，抬头看苏雨宁，“我不想离婚。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让孩子没有妈妈在身边。如果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去做心理咨询，也会主动断开所有让你不舒服的联系。这不是承诺，这是我接下来必须做的事。”
苏雨宁没看他。
“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顾砚辞声音低下去，“我也恨自己为什么总是慢半拍。可我真的……真的很怕失去你。”
奶奶轻轻拉起苏雨宁的手，又抓住顾砚辞的手，把两只手放在一起。
苏雨宁没有抽开。
阳光照进来，落在三人交叠的手上。
奶奶看着他们，“周末回来吃饭。我给你们炖汤。”
说完，她转身去拿行李箱。
“奶奶。”苏雨宁突然开口。
老人停下脚步。
“您……路上累不累？”
奶奶笑了，“不累。看到你们这样，比睡十觉都精神。”
她拉开门，走出去之前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别耗着了。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熬出来的。”
门关上了。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苏雨宁的手还在顾砚辞手里。她没挣脱，也没握紧。
顾砚辞站着不动，生怕一动就会惊走这一刻的平静。
“我昨天凌晨三点醒来的时候。”苏雨宁忽然说，“写了份离婚财产分割方案。我把能想到的情况都列进去了，包括孩子的抚养权、教育基金、房产分配。”
顾砚辞呼吸一滞。
“我不是冲动。”她继续说，“我是真的准备好了。我觉得如果必须走，我也能让孩子过得好。”
“可我现在……”她顿了一下，“我不想那么快拿出那份文件。”
顾砚辞的手收紧了一些。
“你不用现在决定。”他说，“我可以等。你想让我证明什么，我都去做。”
苏雨宁抬眼看她，“你说你要断开联系，怎么断？”
“我会删掉蔡娟所有的联系方式。”顾砚辞说，“也会跟我妈谈一次，以后不再参加有她在的聚会。如果有工作上的往来，我会让助理处理，绝不私下接触。”
“还有呢？”
“我会每周去做一次心理辅导，学习怎么更好地处理人际关系和情绪问题。”他说，“也会定期跟你沟通我的进展。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可以做更多。”
苏雨宁静静听着。
她慢慢把手抽了出来。
顾砚辞心一下子沉下去。
但她没有走开，而是转身走向厨房。
“水开了。”她说，“下面吗？”
顾砚辞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啊……好。”
他跟着走进厨房，站在门口不敢靠太近。
苏雨宁拿出面条，打了两个蛋进去。锅里的热气升起来，模糊了她的脸。
她端着面出来，放在桌上。
“吃吧。”她说。
顾砚辞坐下，拿起筷子。
他吃了第一口，发现是小时候她常做的那种口味——咸一点，香油多，葱花切得很细。
他的眼眶又红了。
苏雨宁坐在对面，没动筷子。她看着他吃，一句话也没说。
外面阳光很好，照在餐桌一角。
顾砚辞吃完最后一口，轻声问：“我能……洗碗吗？”苏雨宁的手指还停在那张纸上，指尖压着协议的一角。她没动，也没再看卧室的方向。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钟走的声音。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
门开了，奶奶提着行李箱站在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的文件，又看了看苏雨宁的脸，把箱子放在玄关，走过来坐下。
她握住苏雨宁的手，手很暖。
“傻孩子，别把一时的委屈当成一辈子的结局。”
苏雨宁没抽手，也没说话。她的喉咙像是堵住了，说不出一个字。
奶奶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砚辞呢？”
“在屋里。”苏雨宁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哑。
奶奶起身走到卧室门前，敲了两下门，“砚辞，出来。”
里面没有动静。
“我知道你在听。”奶奶语气平和，“你媳妇坐在这儿一早上，一句话都没说。你现在不出来，是想让她自己做决定吗？”
门慢慢开了。顾砚辞站在门缝里，眼睛红着，衬衫还是昨晚那件，皱巴巴的。
他低着头，看了苏雨宁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妈。”他叫了一声奶奶。
“先坐下。”奶奶指了指沙发。
顾砚辞迟疑了一下，坐到了离苏雨宁两个位置远的地方。他的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发白。
奶奶重新坐回两人中间，一只手搭在苏雨宁膝上，另一只手伸过去，轻轻按了按顾砚辞的胳膊。
“你们俩的事，我一路上都在想。”她说，“我在国外待了半年，临回来前听说你们要离婚，机票都改签了三次。我不信，我说我家孙子孙媳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到这一步。”
苏雨宁低下头。
“雨宁，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奶奶看着她，“你不是不讲理的人。可你有没有想过，砚辞这个人，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让别人失望？”
苏雨宁抬起了头。
“他六岁那年，发高烧到三十九度八，一个人在家。邻居闻见味不对，破门进来才发现他烧糊涂了。送到医院抢救，半夜才醒。医生问他爸妈知不知道，他说‘别告诉我爸妈，他们开会很重要’。”
奶奶顿了顿，“那时候他才多大？就知道替大人着想。”
苏雨宁的眼眶开始发热。
“他不是不懂分寸，是他习惯了忍。”奶奶转向顾砚辞，“你是不是也觉得，只要你不惹事，不闹大，事情总会过去？你觉得断掉一段旧关系会伤人，所以一直拖着，是不是？”
顾砚辞点了点头，声音很轻：“我不想谁难过。”
“可你现在让最难过的那个人，坐在你对面。”奶奶说。
客厅一下子静了下来。
苏雨宁想起昨夜他趴在车里的样子，想起他早上跪在厨房门口求她别走，想起他抱着儿子时低声哄睡的声音。那些画面一个个冒出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松开了那份协议。
“我不是想逼你。”她对顾砚辞说，“我只是……太累了。每次出事，你都不主动解释。别人打个电话，你就消失半天。我在家等消息的时候，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顾砚辞抬起头，嘴唇动了动，“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让她有机会介入我们的生活。我……我一直觉得她是过去的人，不会影响现在。但我没想过，你会怎么看。”
“你以为没关系，对我来说就是裂痕。”苏雨宁说，“一次两次可以忍，可十年了，每一次都是这样。你说你要我，可你的行动从来不让我安心。”
顾砚辞低下头，“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我宁愿自己扛，也不想让你操心。我以为这就是对你好。”
“可我不是不需要你，我是需要你知道我需要你。”苏雨宁声音轻了，“我不是铁打的。我也想有人站在我前面，替我挡一下。”
奶奶听着，慢慢伸手，把两人的手拉过来，叠在一起。
顾砚辞的手很凉，苏雨宁的手也在抖。但他们都没有抽开。
“你们还年轻。”奶奶说，“孩子才五岁。这个家要是散了，最难过的不是你们，是孩子。他每天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一起吃饭，你们怎么答？”
苏雨宁闭上了眼睛。
“我不是劝你们立刻和好。”奶奶说，“我是让你们想想，十年前你们为什么走到一起。那时候什么都没有，你们都能撑下来。现在有房有车，有孩子，反倒走不下去了？”
顾砚辞的手慢慢收紧，握住了苏雨宁的手指。
“给我一次机会。”他说，“这次我来划界限。我亲自跟蔡娟说清楚，以后不会再有联系。工作上的事，我也换部门，彻底分开。你不想看到的人，我不会再让进你的生活。”
苏雨宁睁开眼，“我不是非要你做什么证明。我只是不想再猜。我不想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是查你有没有回别人的消息。”
“我改。”顾砚辞看着她，“我可以学。你可以骂我，可以打我，但别推开我。我经得起惩罚，经不起失去你。”
奶奶轻轻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周末回来吃饭。”她说，“我炖汤。”
她走到玄关，拿起行李箱，回头看了眼两人还交握的手，嘴角动了动，没再说什么，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后，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雨宁没有抽手，也没有抬头看他。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们的手上，暖了一片。
顾砚辞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的指节，“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穿白裙子，站在图书馆门口，手里抱着一摞书。风把你的头发吹起来，你一边走一边掉书。我帮你捡，你连谢谢都没说就跑了。”
苏雨宁愣了一下。
“那天我追了你三条街。”他低声说，“后来才知道，你是因为穷，不敢和人多说话。你觉得别人看你的眼神都有怜悯。”
苏雨宁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
“我现在不怕了。”她说，“我有钱，有本事，也能保护自己。可我还是怕……怕你心里有个角落，从来不让我的光照进去。”
“没有那样的角落。”顾砚辞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这里跳的每一下，都是为了你。”
窗外传来小孩嬉笑的声音，楼下的院子里有孩子在玩滑板。
屋子里的空气好像松动了一些。
苏雨宁慢慢把手抽出来，站起身，走到茶几前，把那份协议折好，放进抽屉里。
她转身走向厨房，“我去煮点姜茶。”
顾砚辞坐在原地没动，看着她走进厨房，打开柜子，拿出杯子。
水壶开始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