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稳后，苏雨宁伸手去拉安全带，指尖刚碰到金属扣，却被顾砚辞先一步按住了手。
“别急。”他声音不高，带着点晚风似的轻缓，“再坐一会儿。”
她顿住，没挣开，也没抬头看他。车库灯光从头顶洒下来，映在他袖口折痕上，一道笔直的线。
刚才在车上，她写下那句“家族认同，+1”，像是给自己打了个勾。可现在心口空落落的，像完成了任务却忘了下一步该做什么。
顾砚辞抽走了她放在腿上的笔记本。她想拦，动作迟了半拍。
他翻开扉页，在她那行字下面，用钢笔补了一句：“你早就该被疼着。”
墨迹慢慢洇开。她盯着那句话，喉咙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电梯里，他忽然抬手按下关门键，轿厢静了下来。灯光微微晃，照得他侧脸轮廓沉了一瞬。
“今晚不回家吃饭。”他说。
“有事？”她问。
“不是工作。”他看着她，“是我欠你一顿饭——就我们两个。”
她想开口推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近她总在计划表里划掉一个又一个“待办”，却从来没给“休息”留过位置。
车驶出城区，路两边的高楼渐渐矮下去。天边烧着橘红，海风顺着半开的车窗溜进来，带着咸味。
“你怎么知道我想去海边？”她终于问。
“你不说话的时候，手指会轻轻敲膝盖。”他 glance 了眼她的手，“像在数节拍。大学那年你在图书馆也这样，窗外就是这片海。”
她怔了一下。“你连这个都记得？”
“我记得你低头时发尾扫过椅背的声音。”他顿了顿，“还有你写完方案那天，站在教学楼顶吹风，说了句‘要是能安静地看一次日落就好了’。”
她没再说话。原来有些话她以为随风散了，其实被人悄悄捡了起来，藏了好多年。
餐厅在礁石平台上，木栈道延伸进海里，桌边只点了一圈小灯串。风吹过来，光点摇晃，像浮在水面上的星。
没有服务员上前问菜单。桌上摆着三张卡片，字迹工整：
**初遇·清蒸海鲈**
**书房·柠檬茶**
**A区提案成功之夜·红酒炖牛肉**
苏雨宁看着最后一张，忽然笑了。“你还真把那晚当纪念日？”
“那天你熬到凌晨两点，出来时差点撞上我。”他替她拉开椅子，“我说‘又见面了’，你回我一句‘别挡路’。”
她坐下，指尖抚过卡片边缘。“后来你说我是‘冰块脸’。”
“现在也是。”他笑着倒水，“但冰块也会化。”
第一道菜上来，是清蒸海鲈，配了一小碟姜丝和葱末。鱼身上划了几刀，蒸得恰到好处，筷子一碰就裂开白嫩的肉。
“那天你穿的是灰蓝色衬衫。”她忽然说。
“领带歪了。”他接道，“你提醒我三次，我没理。”
“你根本没听见吧？”
“听见了。”他夹了一块鱼给她，“但我怕一摘笔记不住你说话的样子。”
她低着头吃鱼，嘴角压不住往上翘。很久没这么轻松过了。不用汇报进度，不用核对数据，甚至连手机都没拿出来。
柠檬茶端上来时，她闻到了熟悉的香气。不是普通红茶加柠檬，而是锡兰红茶底，加了薄荷叶和一点点蜂蜜——她研究生时期常点的一款。
“这都能查到？”她抬眼。
“翻过你朋友圈三年前的打卡记录。”他坦然承认，“还发现你点赞过一家倒闭的甜品店。”
她笑出声来。笑声被海风吹远，浪花拍在礁石下，哗啦作响。
最后一道菜是红酒炖牛肉，慢火煨了四个小时，肉质酥软，酱汁浓郁。他倒了两杯红酒，一杯递给她。
“敬什么？”她举杯。
“敬你终于肯放下笔，坐在这儿。”他碰了碰她的杯沿。
她喝了一口，酒香在舌尖散开，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
餐后甜点是一小块焦糖布丁，表面脆壳完整，勺子轻轻一敲，咔地裂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深灰色丝绒盒，放在她面前。
“打开看看。”
她迟疑了一下。“我不太习惯收贵重礼物。”
“不贵。”他说，“而且也不是证明什么的。”
她掀开盒盖。一条银链静静躺着，吊坠是个极小的沙漏，两头是银片打磨成的弧形，中间嵌着细沙，微光流转。
“时间？”她抬头。
“你想怎么用它都行。”他取出项链，绕过她颈后，“它可以代表你每天多出来的那一小时——我知道你总在凌晨醒来，思维特别清楚。”
她心跳猛地一滞。
他怎么会知道？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一边扣上搭扣，一边低声说，“但我知道你总是比别人多走一段路。没人看见的时候，你也从不停下。”
她没否认，也没解释。只是抬手摸了摸那枚沙漏，凉凉的，贴在锁骨下方。
“以前你说要三年后离开。”他握着她的手，没松开，“现在我想问——能不能把‘到期’改成‘开始’？”
她望着他。海风卷着潮气扑在脸上，睫毛有点湿。
她没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将她拉进怀里。手臂收紧，力道刚好够让她靠实，又不会压迫呼吸。
她闭上眼，听着他胸口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稳得像钟摆。
远处浪声翻涌，灯塔光束扫过海面，一圈一圈。
不知过了多久，他稍稍松开些，指尖擦过她眼角。
“哭了？”
“没有。”她吸了口气，“是风太大。”
他笑了笑，没拆穿。
两人并肩坐着，谁都没提回去的事。夜色彻底铺开，天上浮着几颗星，海水黑沉沉地起伏。
她靠在他肩上，手一直摩挲着那枚沙漏。沙粒缓缓下落，无声无息。
“你知道吗？”她忽然开口，“我每天凌晨三点都会醒。”
他没表现出惊讶，只是转头看她。
“那时候世界很安静。”她说，“我能看清很多事，也能想通很多事。但从来没人知道。”
“现在知道了。”他说。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
返程路上，她睡着了。头靠着车窗，呼吸均匀。那条项链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沙漏里的细沙已流过一半。
车驶入地下车库，停进原车位。他轻轻推醒她。
“到了。”
她睁开眼，迷糊了一瞬，随即意识到自己靠在他肩上。脸微微发烫，却没躲开。
他牵着她走进电梯，按键，上升。途中她始终握着那枚沙漏，像攥着某种确认。
门开时，客厅灯自动亮起。她脱鞋，走向沙发，脚步轻缓。
他站在玄关，解下领带。
她忽然转身，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我不是不需要你。”她说，“我只是……学不会主动要。”
他凝视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这一次，拥抱来得更久，更深。
她的手环上他的腰，指尖贴着他衬衫下摆的缝线。
车库外，一辆清洁车缓缓驶过，车灯扫过玻璃门，一闪而过。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