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前一刻，他还在为王爷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白脸“蛊惑”而忧心忡忡。下一刻，这个小白脸就变成了一个……姑娘？而且还是被王爷抱在怀里的姑娘？
这信息量太大，他那颗习惯了直线思维的军人脑袋，彻底宕机了。
“看什么看！”朱衡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低声喝道，“还不快去叫个稳妥的婆子过来！另外，把你的嘴给我闭严了，今晚看到的一切，要是敢泄露半个字，我把你扔去水泥厂扛大包！”
“是是是！”王五一个激灵，魂都吓回来了，连滚带爬地跑了。他宁可去跟鞑子拼刀子，也不想去扛水泥包，那玩意儿是真的能把人累死。
朱衡抱着怀中已经彻底昏睡过去的林婉清，感觉有些头疼。这叫什么事儿？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触手是女子特有的柔软和轻盈，与他平日里接触的钢铁、火药、图纸，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他将她安置在王府一间最僻静雅致的客房里，闻讯赶来的婆子手脚麻利地为她擦洗、换上干净的侍女服饰。当那层蜡黄的伪装被洗去，露出那张清丽绝伦、不施粉黛却依旧光彩照人的面容时，连见多识广的婆子都忍不住暗暗赞叹。
朱衡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心情复杂。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和这个女人的关系，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第二天清晨，林婉清在一阵头痛欲裂中醒来。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陌生的房间，柔软的锦被，身上穿着的，也不再是那身让她行动不便的男装。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西席宴上的辩论，水榭中的月色，辛辣的烈酒，还有朱衡那番石破天惊的剖白……以及最后，自己似乎是……醉倒在了他的怀里？
林婉清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她猛地坐起身，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发现除了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并无他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羞窘和无措。
她该如何面对他？
“姑娘醒了？”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面容和善的婆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走了进来，“王爷吩咐了，您醒了就先把这汤喝了，暖暖胃。”
林婉清接过汤碗，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朱衡的声音，平静而温和：“林姑娘，方便进来吗？”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跳，攥紧了手中的汤碗，低声应道：“……方便。”
朱衡推门而入。他换了一身寻常的青色常服，少了几分藩王的威严，多了几分儒雅。他的目光清澈坦然，没有丝毫的轻浮或暧昧，仿佛昨夜那个意外的拥抱，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幻觉。
“昨夜，多有得罪。”他先开口，打破了尴尬。
林婉清的脸更红了，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不……是我失态了。”
“你父亲的信，我都知道了。”朱衡直接切入了正题，他知道，此时任何的迂回和客套，都只会增加彼此的尴尬，“李家的婚事，你打算怎么办？”
提到婚事，林婉清刚刚缓和的脸色，又瞬间变得苍白。她抬起头，眼中是深深的挣扎和痛苦。
朱衡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林姑娘，你是个有大才华、大智慧的女子。你的天地，不该被局限在京城的一方宅院里，不该被消磨在相夫教子的琐碎之中。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帮你。”
“帮你？”林婉清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
“我可以派人，护送你到一个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江南，或者海外。凭你的才智，无论在哪里，都可以活得很好。甚至，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衣食无忧。”朱衡的语气很真诚。
他没有说“留下来”，没有说“我保护你”，更没有趁人之危，提出任何非分的要求。他给她的，是一个选择，一个让她能作为“林婉清”自己，而不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去自由生活的选择。
这一刻，林婉清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有雷霆手段，也有绕指柔情。他有吞吐天地的野心，更有对一个独立灵魂最纯粹的尊重。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冰雪初融，春暖花开，让整个房间都为之一亮。
她从枕边，拿出了那封被她重新抚平，却依旧满是褶皱的，父亲的亲笔信。那封信，是她身份的象征，也是束缚她的枷锁。
“王爷的志向，是工业救国，是为大明换一副筋骨。”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这条路，布满荆棘，举世皆敌。王爷一个人走，太孤独了。”
朱衡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王爷需要一双眼睛，在京城，在朝堂之上，看清那些暗流涌动。王爷需要一个声音，在文官集团里，在皇帝的耳边，为您辩解，为您争取。王爷，您缺一个能站在您身边，与您共赴这条歧路的人。”
说着，她举起了手中的信。
“至于这桩婚事……”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双手用力。
“嘶啦——”
那封承载着兵部尚书意志、决定着她未来命运的信纸，被她毫不犹豫地撕成了两半，然后是四半，八半……
碎纸如雪，纷纷扬扬，从她白皙的指间飘落。
她站起身，对着朱衡，盈盈一拜，目光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坚定。
“小女子林婉清，不愿逃避，不愿苟活。愿为王爷，立于朝堂，挡住明枪。愿为王爷，深入虎穴，探清暗箭。”
“此生，只为与君，共此歧路，虽死不悔！”
朱衡的心，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包裹。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独的行者，却没想到，在这条最不被人理解的道路上，竟能遇到这样一个愿意与他并肩的灵魂。
他上前一步，扶起她，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郑重地说道：“好！婉清，有你这句话，胜过千军万马！从今往后，你我，便是盟友！”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没有风花雪月的承诺，却有着比金石更坚固的盟约。
“不过，你现在必须尽快返回京城。”朱衡很快冷静下来，“你私自离家，林尚书必然震怒。我们得想个万全之策。”
林婉清也恢复了她作为顶尖密探的冷静和敏锐：“此事不难。王爷可以修书一封，就说我‘误入’代州，被王爷‘扣下’。然后，再派人将我‘押送’回京。如此一来，父亲大人那边，我只说是年少任性，出来散心，他为保全林家颜面，也不会深究。而王爷‘大义灭亲’，将我这个‘乱跑的尚书之女’送回，在朝中也能博一个‘顾全大局、不徇私情’的好名声。”
朱衡眼睛一亮，抚掌赞道：“妙！实在是妙！你这一来一回，不仅解决了自己的困境，还顺便帮我刷了一波声望。看来，我这总教习，是没聘错了。”
林婉清俏脸微红，嗔了他一眼，那风情，让朱衡心头一荡。
门外，王五正带着几个亲兵在院子里“巡逻”，耳朵却竖得老高。当他听到里面传来“盟友”、“共赴歧路”之类的话，最后甚至还听到了王爷爽朗的笑声，他彻底迷茫了。
他挠了挠头，问旁边的亲兵：“哎，你说，王爷和这位林……姑娘，到底是个啥关系？昨天还要死要活的，今天咋就跟拜把子一样了？”
那亲兵也是一脸懵逼，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头儿，这……可能就是文化人说的……不打不相识？”
王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那王爷这算是……把敌人，打成自己人了？”
他觉得，自己以后还是少操心王爷的私事为好。
太复杂了。
比造炮还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