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一些士兵紧握长枪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看到了一些人眼中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紧张,也看到了一些老兵脸上饱经风霜的麻木。
最终,他在三位将领面前勒住了马。
“张俊,刘光世,杨再兴。
”李云龙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朕把这十五万儿郎的性命,交到你们手里了。
“臣等必不负陛下所托,誓死杀敌!”三人轰然抱拳,铠甲叶片碰撞,发出铿锵之声。
李云龙微微点头,不再看他们,而是调转马头,面向整个大军。
他没有长篇大论,只是用那被硝烟熏燎过的嗓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是大宋的禁军,是朝廷最后的屏障,是大宋百姓的脊梁!”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在秋风中传遍每一个角落。
“此次出征,凶险异常,九死一生。
但朕,相信你们!”
他伸出三根手指,声音陡然严厉起来,“都给朕记住了!
第一,纪律!
第二,服从!
还有……”他收回两指,只留下一根指向远方京城的方向,声音里带上了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第三,百姓!
谁敢在路上骚扰百姓,拿百姓一针一线,朕不管他是谁,官拜何职,都给朕就地正法!
违者,斩!
听明白没有!”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军令如山,这四个字,可他娘的不是说着玩的!”
短暂的死寂之后,十五万人的胸膛里仿佛有火山轰然爆发。
他们想起了茶馆里说书先生拍着惊堂木吼出的“血战雁门”,想起了戏台上那“慈母送子”的悲壮唱腔,想起了那些从北方逃难而来,形容枯槁的同胞……
所有的屈辱、愤怒和刚刚被点燃的血性,都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滔天巨浪。
“誓死效忠太上皇!誓死保卫大宋!”
那呐喊声排山倒海,直冲云霄,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每个士兵的眼中都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像一群被饿了太久的野狼,终于看到了猎物,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用最锋利的牙齿,将金人的骨头都嚼碎。
大军随即开拔,漫长的行军队列如一条望不见首尾的黑色巨龙,在大地上缓缓蠕动。
按照李云龙的命令,杨再兴负责全军的随营训练。
他骑着马,不断在队伍中来回穿插,一双眼睛比鹰隼还要毒辣。
“你!”
他突然用马鞭指向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士兵,“水囊为什么挂在腰后?”
“嫌它碍事?”
“冲锋的时候它在后面晃来晃去,是不是想让它把你绊倒在自己人的马蹄底下?”
那士兵吓得一个哆嗦,脸涨得通红:“将军,小人……小人这就挂好!”
“战场上没有‘这就’!”
杨再兴的声音冷得像冰,“要么现在就养成习惯,要么将来就用命去换教训!”
“全队解甲,检查所有人的负重和行囊,半刻钟内弄不好,晚上不准吃饭!”
他治军极严,要求近乎苛刻,但每次惩戒过后,他都会亲自示范最快最稳妥的整理方式。
行军途中,他也从不住帅帐,而是和普通士兵一样席地而卧,啃一样的干粮。
日子久了,将士们虽然怕他,却也打心底里敬他。
杨再兴心里比谁都清楚,太上皇要的不是一支乌合之众,而是一支能打硬仗、能打胜仗的铁军。
他要做的,就是将岳帅当年练兵的魂,将那种“魔鬼式”的严酷,一点一点地重新注入这支禁军的骨子里,将他们从安逸中敲醒,淬炼成真正的百战精钢。
大军如一条黑色的铁龙,蜿蜒着向北行去。
与以往的出征不同,这条巨龙的行进异常安静,除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车轮的辚辚声,几乎听不到喧哗。
沿途的村镇,百姓们不再是惊恐地闭门躲藏,而是自发地站到路边。
他们不像是在看一支军队,倒像是在送别自家的子弟。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颤巍巍地捧着一篮子刚煮好的鸡蛋,想要塞给一个路过的年轻士兵。
那士兵看着那冒着热气的鸡蛋,喉结滚动了一下,却连连摆手,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大娘,使不得,军中有令,不能拿百姓一针一线。”
“孩子,拿着吧,这是老婆子的一点心意,”老婆婆的眼眶湿润了,“你们是去打金狗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啊!”
士兵旁边的队正立刻低声喝止:“胡闹!”
“忘了太上皇的第三条军令了?”
“想掉脑袋吗?”
那士兵一个激灵,对着老婆婆深深鞠了一躬,便头也不回地跟上了队伍。
老婆婆捧着篮子,愣在原地,许久,她浑浊的眼中流下的却不是失望的泪水。
这样的场景,在漫长的行军路线上不断上演。
百姓们眼中的敬畏,渐渐被一种真切的亲近和希望所取代。
他们看到了,这支禁军,真的不一样了。
然而,再严明的纪律,也管不住人肚子里的饥饿。
连续数日的急行军,啃着冰冷的干粮,对于一些意志薄弱的新兵来说,是一种残酷的煎熬。
这日黄昏,大军在一片河谷旁安营扎寨。
炊烟尚未升起,三个新兵趁着巡逻的空隙,偷偷溜出了营地。
不远处的山坳里,有一户孤零零的农家,晚风中送来了淡淡的饭菜香,像一只无形的手,勾着他们腹中的馋虫。
“……就拿一点点,给点碎银子就是了。”
一个瘦高的士兵舔着干裂的嘴唇,低声说道。
“不行!”
“被杨将军知道了,会没命的!”
另一个稍胖的士兵有些害怕。
“怕什么?”
“天这么黑,谁知道是我们干的?”
“再说,咱们是去为他们卖命的,吃他家一点东西怎么了?”
领头的那个士兵胆子最大,他推了一把同伴,“饿死在路上,跟被金人砍死,有什么区别?”
“走!”
三人借着夜色,摸进了那户农家。
院子里的狗刚叫了一声,就被一脚踹得呜咽着躲了起来。
他们闯进低矮的茅屋,不由分说地从锅里抢走了半锅还温着的粟米饭和几块腌肉。
那家的男主人想要阻拦,却被推倒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抱着食物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清晨,杨再兴正在巡营,检查士兵们的装备。
忽然,亲兵来报,说营门外有一对农家夫妇,跪在那里,非要求见将军。
杨再兴眉头一皱,来到营门。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和他的婆娘跪在地上,浑身发抖,脸上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你们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