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透,永宁巷的青石板路沾着隔夜的露水,泛着微凉的潮气。巷口停着两辆乌木马车,车辕上挂着的铜铃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偶尔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声响,却没打破这暮春清晨的静谧。谢承业穿着一身素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正站在马车旁,看着忠叔指挥下人将最后一箱行李搬上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林婉清当年亲手为他系上的,玉面上刻着的缠枝莲纹,这些年被他摩挲得愈发温润。
“老爷,都收拾妥当了,随时能启程。”忠叔躬身禀报,语气恭敬。他跟着谢承业多年,自然看出自家老爷此刻的心思,目光不自觉地望向巷口的方向,知道夫人定是会来送别的。
谢承业点点头,没说话,只是抬眼望向巷深处。晨雾渐散,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他心中一暖,果然见林婉清提着一个食盒,从巷口快步走来。她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几枝淡雅的兰草,乌黑的长发挽成简单的发髻,只插着一支银质簪子,素净的脸上带着几分倦意,眼底的淡青色在晨光下格外明显。
“怎么起这么早?”谢承业迎上前,自然地想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背,只觉一片微凉,两人都愣了一下,林婉清迅速收回手,将食盒递到他手中,语气平淡:“知道你路上要走许久,想着你从前爱吃糯米糕,便起早蒸了些,路上饿了就吃。”
食盒是梨花木做的,入手温热,还带着淡淡的米香。谢承业打开食盒,见里面整齐地码着几块糯米糕,上面撒着一层细细的桂花碎,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起从前在苏州时,每逢他要去外地打理生意,林婉清总会提前一晚泡好糯米,第二天清晨亲自蒸糕,那时候她眼底没有这般浓重的倦意,脸上也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
“辛苦你了。”谢承业合上食盒,声音里带着几分愧疚,“这次我先回苏州,把商行的账目理顺,再把府里的院子收拾出来,等浩楠述职结束,若是朝廷真的准了他去江南任职,我亲自来京城接你们。”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婉清垂着的脸上,终究还是提起了柳氏:“柳姨娘在苏州打理商行这些年,也算尽心,只是她性子有些活络,难免会多想。往后回了苏州,你们若是能和平相处,少些争执,家里也能安稳些,孩子们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也能舒心些。”
林婉清听到“柳姨娘”三个字时,指尖微微一顿,放在袖口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绣纹——那是她昨夜缝补衣服时,不小心被针扎破的地方,此刻指尖触到粗糙的针脚,心里也泛起一阵细微的刺痛。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谢承业,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轻声说:“我知道了。你在苏州,多保重身体,商行的事别太操劳,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如从前,你也多照看些她的饮食起居。”
她刻意避开了“和平相处”的话题,不是不愿,而是不敢保证。柳氏的心思,她在苏州时便看得明白,只是从前谢承业总说“都是一家人,不必计较”,她便也懒得争辩。来到京都这几个月,没有柳姨娘的存在,只有儿女绕膝,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是舒心,几乎都忘记了柳氏的存在。可如果要回苏州,那里既是谢家的根,也是柳氏的地盘,往后的日子会不会安稳,她心里没底。但此刻是送别的时候,她不想与谢承业争执,只盼着他能平安回去,把该做的事做好。
谢承业看着她疏离的模样,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林婉清心里有芥蒂,这些年他夹在中间,一边是结发妻子,一边是帮衬谢家多年的柳氏,总是想着“和稀泥”,却没想到反而让两人的关系越来越远。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多余,最后只道:“好,我会照看好母亲,也会注意身体。你们在京城,凡事小心,若是遇到什么事,便差人给我捎信。”
正说着,巷口又传来脚步声,谢浩楠带着三个妹妹走了过来。谢玥穿着粉色襦裙,蹦蹦跳跳地跑到林婉清身边,拉着她的手;谢语谢研一左一右地围着林婉清。
“爹,我和妹妹们来送您。”谢浩楠走到谢承业面前,语气恭敬,“苏州的事就拜托您了,我在京城会好好准备调令,也会帮着娘照看妹妹们,等述职结束,便尽快回苏州筹备婚事,不让您和周将军失望。”
谢承业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你能有这份心就好,述职之事不用急,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周全,凡事稳着些来。云溪姑娘那边,你也多去看看,别让人家觉得被冷落了。”
“儿子知道。”谢浩楠点点头,目光转向林婉清,“娘,您也别太担心爹,路上有忠叔帮忙,不会出什么事的。”
林婉清笑了笑,从晚翠的手里里拿过一个布包,递给谢承业:“这里面是我给老夫人做的几件棉衣,京都的棉絮比江南的好,我想着老夫人身子弱,早晚添件衣服能暖和些。你在苏州也别总想着商行的事,天凉了就多穿件衣服,别冻着。”
谢承业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布料是上好的松江棉布,里面絮的是新弹的棉花,摸起来柔软又厚实。他知道林婉清手巧,做的衣服既合身又暖和,老夫人从前穿的棉衣,大多是她亲手缝制的。他把布包递给忠叔,嘱咐道:“到了苏州,第一时间把这个给老夫人送去,让她试试合不合身。”
“是,老爷。”忠叔接过布包,小心地收了起来。
晨雾彻底散去,天边泛起了淡淡的霞光,街上渐渐有了行人的脚步声,远处传来商贩挑着担子叫卖的声音,永宁巷终于热闹了起来。谢承业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再晚些走,路上怕是要遇到早高峰的人流。他最后看了一眼林婉清,又看了看三个叽叽喳喳的女儿,语气带着几分不舍:“那我走了,你们回府吧。”
“爹,路上小心!”谢玥脆生生地喊道,谢语和谢研也跟着挥手,齐声跟父亲道别。
谢承业点点头,转身登上了马车。忠叔也跟着上了车,对着林婉清和谢浩楠拱了拱手:“夫人,公子,我们走了,到了苏州定第一时间捎信回来。”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谢承业坐在车里,撩开车帘,看着林婉清站在原地的身影,看着谢浩楠护在母亲和妹妹身边,看着三个女儿不舍地挥着手,眼眶忽然有些发热。晨风吹进车厢,带着淡淡的兰草香——那是林婉清身上的香气,他看着那道素色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巷口的拐角,才缓缓放下车帘,靠在车厢壁上,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这次回苏州,不仅要打理好商行,要筹备浩楠的婚事,更要想办法缓和与林婉清的关系。这些年他亏欠她太多,往后的日子,他想一点点补回来,只是这条路恐怕还很长。
马车渐渐走远,林婉清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才收回目光。谢浩楠看着母亲眼底的怅然,轻声说:“娘,咱们回府吧,爹到了苏州会给咱们捎信的。”
林婉清点点头,转身看向三个女儿。谢玥拉着她的手,笑着说:“娘,爹走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在京城多玩些日子呀?我听说京城的庙会可热闹了,还有好多好吃的糖画!”
谢语和谢研也跟着点头,脸上满是期待。看着女儿们天真的模样,林婉清心里的怅然渐渐散去,嘴角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好,咱们就在京城多玩些日子,不仅要去逛庙会,还要去看看京城的丝绸市场。咱们的‘婉清阁’在苏州做得好,往后若是能在京城也开一家分店,说不定能更好呢,正好趁这段时间多做些准备。”
“哇,太好了!”谢玥欢呼起来,拉着林婉清的手就往府里走,“娘,咱们现在就去准备吧,我们以后在京城开一家江南特色的丝绸铺子,生意一定超级好!”
林婉清被女儿拉着,脚步渐渐轻快起来。她知道,没有谢承业和柳氏在身边,她和孩子们在京城的日子,或许能过得更自在些。至于回苏州后的事,她暂时不想去想,眼下最重要的,是陪着孩子们好好看看京城的风景,为“婉清阁”的未来多做些打算,也为自己找些能安心做的事。
阳光渐渐升高,洒在永宁巷的青石板路上,将一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巷口的铜铃声早已消失在远处,而属于林婉清和孩子们的京城时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