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既开,落子无悔。
三支兵马如三道离弦之箭,划破北地沉寂的夜空,射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匈奴部落的战马铁蹄踏碎了晋阳城外的宁静。
去卑遵从刘忙的密令,将一场本该血腥的攻城战,演绎成了一出诡异的行军祭奠。
他的骑兵如风一般掠过魏军的防守营寨,不作长久缠斗,一击即走,只在撕开的口子上留下一座座简陋的石碑。
碑上没有战功,没有炫耀,只有一行行朴素的文字,镌刻着一个个早已被遗忘的名字,末尾缀上一句:“某某年某部战死者安息于此。”
起初,晋阳城头的魏军守将只当是胡人故弄玄虚的巫蛊之术,嗤之以鼻。
城中百姓亦是紧闭门窗,不敢窥探。
然而,当那些石碑越立越多,碑上的名字从模糊的番号变成了清晰可辨的乡里旧名时,城中的气氛悄然改变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卒被同袍搀扶着登上城楼,遥遥望见一座新立的石碑,浑浊的老泪瞬间决堤,他颤抖着指向那个名字,发出的哭嚎撕心裂肺:“那是我哥!是三十年前守雁门关时,被胡人杀了的二哥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
越来越多的人从那些冰冷的石头上,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同乡、战友。
原来,这些匈奴人凭吊的,竟是多年来与他们厮杀的汉家亡魂。
恐慌与敌意化为了困惑与悲恸,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胡人为何要祭奠汉人?
难道传言是真的,汉中王有通天彻地之能,连死去的魂灵都能感召?
晋阳的民心,在这无声的碑林前,开始剧烈动摇。
与此同时,另一场攻心之战,正在灯火通明的魏军大营中上演。
阿骨与呼厨泉之子被押至中军大帐,魏将曹彰高坐帅位,满脸不屑地打量着这两个“降者”,粗声笑道:“刘备已死南疆,蜀中无主,尔等塞外蛮夷也算识时务。若肯献上阴山舆图,或可免去屠城之祸。”
帐下将士发出一阵哄笑。
呼厨泉之子尚显稚嫩的脸上却无丝毫惧色,他挺直了腰板,朗声反问:“将军既说汉王已死,那为何阴山深处,夜夜都有鬼魂在高喊他的名字?”
笑声戛然而止。
曹彰脸色一变,他确实收到过边哨的零星报告,说山中夜里常有怪声,但只当是士卒疲惫下的幻听。
如今从这匈奴小儿口中说出,竟像是印证了某种不祥的预兆。
当晚,他加派的哨骑连滚带爬地回报,说亲眼见到阴山峡谷鬼火飘摇,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山中集结。
军心顿时浮动起来。
更让魏军恐惧的事情发生在次日夜里。
士卒们在溪边取水,惊恐地发现水中竟泛起幽幽的绿光,光芒汇聚,在水面上缓缓构成了四个大字——汉王亲征。
这是阿骨悄然投入的蜀中工匠特制的荧光粉,遇水即亮,随波逐流而成字。
但在这些本就心神不宁的魏军眼中,这无疑是上天降下的神罚,是汉王刘备英魂不散,亲自北伐的征兆。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整座大营风声鹤唳。
魏军主力被晋阳的“胡汉火并”和阴山下的“鬼神之说”牢牢牵制,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真正的杀招正悄然逼近他们的咽喉。
阴山密径,万籁俱寂。
苏则率领的雪鹞营如一群无声的猎鹰,在崎岖的山道上疾行。
临行前小碑交给他那三百面“阴兵旗”时说的话,此刻还在耳边回响:“鬼走得快,是因为没脚疼。”苏则深以为然,他的士兵们脚底磨出了血泡,却依旧咬牙坚持,因为他们即将扮演的,正是一支不知疲倦、不畏疼痛的亡魂之师。
抵达预定位置,苏则一声令下,三百面绣着狰狞鬼面的黑色旗帜在风中展开,猎猎作响。
士兵们吹响了海螺号角,那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时而如怨妇啼哭,时而如厉鬼咆哮。
巨大的铜锣被猛力敲击,模拟着金铁交鸣的战场厮杀。
几名蜀中来的火器兵将磷粉洒向空中,燃起点点幽绿的磷火,如坟冢间的鬼火,飘忽不定。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队伍之中,忽然浮现出数十道半透明的身影。
他们身形残破,面容模糊,却都紧握着虚幻的兵刃,眼中燃烧着不灭的执念。
这是刘忙远在数十里外,暗中开启的“亡魂共感”,以自身精神力为引,短暂唤醒了当年战死于此的赵信部将士的残存执念,令他们随行三里,重温冲锋之路。
负责警戒的魏军哨兵正被远处的怪声和磷火弄得心惊肉跳,猛一回头,赫然看见一支由无数鬼影簇拥着的旗阵,正以一种不似活人的姿态,无声无息地朝着他们的防线冲来。
那些“残魂”没有脚步声,却带着千军万马的煞气。
领头的哨兵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预警的号角都忘了吹,惨叫一声,转身就跑。
恐惧是最好的催化剂,溃逃的哨兵与前来支援的队伍撞在一起,在狭窄的山道上自相践踏,乱成一团。
“杀!”就在魏军防线因“鬼兵”冲击而崩溃的瞬间,刘忙亲率的主力从黑暗中如猛虎般扑出。
真正的喊杀声与兵刃入肉声,宣告了这场心理战的终结。
魏军猝不及防,阵脚大乱,几乎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便被一举攻破关隘,夺下了阴山关。
战后的清理远比战斗本身更为漫长。
小碑在一具具冰冷的尸体间穿行,他不喜欢杀戮,却着迷于收集那些被遗落的故事。
在一堆残破的兵甲下,他发现了一面几乎完整的战旗。
旗帜的布料早已褪色,但上面那个用血和墨勾勒出的“义”字,依旧峥嵘。
小碑愣住了,他认得这面旗,这是当年幽州义兵的旗帜,是那支追随刘备最早起兵,却大多埋骨他乡的队伍所留下的遗物。
他扛着战旗,一步步登上阴山关的最高处,将旗杆深深插入城头的石缝中。
北风呼啸,吹得那面古老的旗帜重新飘扬起来。
小碑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嘿嘿一笑:“这回,鬼也回家了。”
刘忙登上关隘时,正看到这一幕。
他没有打扰小碑,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越过飘扬的义旗,望向更北方的苍茫大地。
此时,去卑派来的信使也赶到了,单膝跪地禀报:“主公,晋阳守将遣使乞降,不求官爵,不求活命,只求……能为他那些战死的弟兄,也立上一块碑。”
刘忙沉默良久,缓缓下令:于雁门关外那座无名祭坛旁,增立一座“共魂碑”。
碑上所刻,为此次北伐及历年来所有战死于此的胡、汉将士之名,不分彼此,不分敌我,同享香火。
石碑立起那日,天色阴沉,仿佛在为无数亡魂哀悼。
呼厨泉之子亲自跪在碑前,用生涩却坚定的声音,以胡语和汉语交替诵读着碑上的每一个名字。
他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过风雪,传出百里。
无数匈奴牧民和汉人百姓自发前来,默默伫立,聆听着那些属于他们父辈、兄弟、丈夫的名字被一同念起。
刘忙的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清晰响起:
【特殊任务“北狄归心”已完成。解锁永久性建筑“族群共碑”:每于边境之地立此碑,所辖区域边境民心自动提升10%,并小幅降低异族叛乱风险。】
当夜,刘忙又一次梦到了自己的葬礼。
还是那方孤零零的墓碑,只是这一次,碑上不再是空白一片。
一行清晰的刻字映入眼帘:“汉中王刘忙,仁至义尽。”
他从梦中醒来,帐外已是黎明。
他走出营帐,看着远方天际线上透出的第一缕晨光,轻声叹了口气:“看来……还得再活久一点才行啊。”
晨光洒满阴山之巅,照在那座新立的“共魂碑”上。
石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如同一座无形的桥梁,横跨在胡汉两界之间,庄严肃穆。
胜利的喜悦并未在刘忙脸上停留太久,他的目光穿过庆祝的士兵,越过连绵的群山,投向了那片更为遥远、更为酷寒的北方。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轻松,反而凝结起一层比阴山寒风更加刺骨的凝重。
仿佛在那片和平的曙光背后,他已然看到了一个更加古老而恐怖的敌人,正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