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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波澜，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寒意。
曹坤浑身一激灵，那股从桑拿房里带出来的燥热被瞬间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冰冷。他甚至能想象到电话那头，那个叫林默的年轻人脸上，正挂着怎样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微笑。
“你……你想怎么样？”曹坤的声音嘶哑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他努力想让自己听起来镇定一些，但不受控制的颤抖，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曹总，你这话说的，我不想怎么样啊。”林默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听起来像个无辜的后辈，“我就是个传话的。那些农民工兄弟，辛辛苦苦一年，就盼着拿钱回家过年。我也是替他们问问，曹总您这千万巨款，准备什么时候结一下？”
曹坤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还结钱？现在是结钱的事吗？吴刚倒了，那个U-盘里的东西，就是悬在他脖子上的一把铡刀，随时都能落下来！
“钱……钱可以谈！林老弟，不，林主任！咱们见面谈，一切都好商量！”曹坤的姿态放到了尘埃里，他现在只想稳住对方，搞清楚他到底掌握了多少东西。
“见面就不必了吧，我这人社恐，不喜欢见生人。”林默轻描淡写地拒绝了。
“别！林主任！给我个机会！”曹坤几乎是在哀求，“我在‘静心茶舍’等您，我最常去的那个包厢，‘听雨轩’。我等您，您什么时候来都行，我等到天亮！”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就在曹坤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时，林默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勉为其难的叹息。
“唉，曹总你这又是何必呢。行吧，那就……一个小时后。”
电话挂断。
曹坤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桑拿房里氤氲的雾气，此刻在他看来，如同地府的瘴气。他连滚带爬地冲出去，胡乱地套上衣服，甚至顾不上擦干身上的水珠，对着手下声嘶力竭地吼道：“备车！去静心茶舍！”
……
“静心茶舍”是江州有名的销金窟，名字叫“静心”，实际上是给各路神仙“净身”的地方。一壶最普通的龙井，就能卖出四位数。
曹坤是这里的常客，以往他来，都是前呼后拥，茶舍经理亲自在门口点头哈腰地迎接。
可今天，他像一条丧家之犬，独自一人坐在“听雨轩”里，面前那套价值不菲的紫砂茶具，他连碰一下的欲望都没有。
他坐立不安，一会儿站起来踱步，一会儿又坐下猛灌凉掉的茶水。一个小时，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林默走了进来，还是那副清秀斯文的模样，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休闲裤，看起来像个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他手里甚至还拿着一本《江州地方志》，仿佛真是顺路过来喝杯茶的。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曹坤身上时，曹坤只觉得像是被一头史前凶兽盯上了，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林默的脑海中，一幅崭新的剧本面板，清晰地浮现出来。
【目标：曹坤】
【当前情绪：极度恐慌、色厉内荏、濒临崩溃】
【内心诉求：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自己！探清对方底牌！找到翻盘的可能！】
【好感度：-95（仇恨）】
林默的嘴角微微勾起。这剧本，比他想象的还要精彩。吴刚那道所谓的“金钟罩”，对曹坤来说，不仅仅是保护伞，更是他的精神支柱。现在支柱塌了，他整个人也就散架了。
“曹总，久等了。”林默自顾自地在曹坤对面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动作从容不迫。
曹坤死死盯着他，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开口：“林……主任，你到底想怎么样？划个道出来。钱不是问题，只要我能给的，一定给！”
他说着，从旁边推过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密码箱，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崭新钞票。红色的光芒，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
“这里是一百万，现金。只是我的一点心意，和工人的工资无关。”曹坤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希冀，“只要林主任高抬贵手，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工人的钱，我明天就结，一分不少！”
林默连看都没看那箱钱一眼，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曹总，你误会了。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谈钱的。”他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我是来跟你聊聊天的。”
“聊天？”曹坤一愣。
“对，聊天。”林默放下茶杯，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黑色的U盘，放在了桌上，轻轻推到曹坤面前。
“比如，聊聊这个小东西。”
曹坤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到了索命的阎王令。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伸出手，似乎想去拿那个U盘，但手抖得太厉害，试了几次都拿不起来。
“吴刚……吴刚他……”
“吴局长是个好同志，觉悟很高。”林默打断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进去之后，什么都交代了。他说自己是被你蒙蔽，被你腐蚀的。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把这些年你送给他的‘礼物清单’，全都主动上交了。”
林默顿了顿，看着曹坤瞬间惨白的脸，继续说：“他还特别提到了一个细节，说曹总你这个人，特别有契约精神。每一笔转账，每一次合作，都留了详细的录音和凭证。他说，这些东西，都在这个U盘里。曹总，你说巧不巧？”
曹坤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穿。
吴刚把他卖了！卖得干干净净！
他本以为那个U盘是吴刚的把柄，是两人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的证明。现在他才明白，那根本不是绳子，那是吴刚早就为他准备好的绞索！
“噗通”一声，曹坤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倒在林默面前。
“林主任！林爷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有罪！我忏悔！”他涕泪横流，抱着林默的小腿，再也没有了半分“曹扒皮”的嚣张，“钱！我所有的钱都给你！求求你，放我一马！我不想坐牢啊！”
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说，曹坤这种人，要钱不要命。
可林默看着脚下这个丑态百出的中年男人，脑海中的剧本却在疯狂闪烁。
【恐慌】的字样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绝望的情绪。
林默的目光微微一凝，他捕捉到了剧本最深处，那个一闪而过的、散发着微弱金光的关键词。
【儿子】
原来如此。
林默心中了然。他轻轻挣开曹坤的手，重新坐回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变得平淡而又疏离。
“曹总，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样，让我很难办。”
曹坤像是没听到一样，依旧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哀求着。
“曹总。”林默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跟我说你最怕坐牢，可我看，你最怕的，不是这个吧？”
曹坤的身体猛地一僵，磕头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挂着泪水和鼻涕，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不解。
林默没有再理会他，而是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资料，轻轻放在桌上。
那是一份打印出来的学生档案。
照片上，是一个阳光帅气的年轻男孩，穿着学士服，笑得灿烂。
档案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的名字、就读的大学——英国剑桥大学，以及所学的专业——金融工程。
曹坤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在了原地。他脸上的恐惧、贪婪、悔恨，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纯粹的惊骇。
那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是他曹家三代单传的希望！是他拼了命，不择手段地敛财，也要供出去的凤凰！
这个世界上，知道他儿子在哪所学校读书的人，不超过三个。
而林默，不仅知道，还把档案打印了出来，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意味着什么？
一股比死亡还要恐怖的寒意，从曹坤的尾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他终于明白，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谈钱，也没打算用那些证据把他送进监狱。
那些，都只是开胃小菜。
对方真正要的，是他的命。不是生理上的命，而是精神上、血脉上的命。
林-默看着曹坤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知道火候到了。
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份档案，像是聊家常一样，用一种关切的语气，轻声问道：
“曹总，听说令公子在剑桥读的是金融工程，这专业可是人中龙凤才能进的，前途无量啊。”
“只是我有点好奇……”
林默的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曹坤那双已经彻底涣散的瞳孔，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了那句足以将他打入无间地狱的问话：
“你儿子在国外的学费，来源……合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