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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时间仿佛被陈岩部长吐出的最后几个字冻结了。
空气凝固成一块巨大的、无形的玻璃，将所有人的表情都封存在那一瞬间。孙海的嘴巴还保持着准备说“恭喜高升”的口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旁边的几个副局长，眼神直勾勾地，像是看到了神仙下凡。
省委政策研究室，综合调研处，副处长。
这串头衔，对于信访局这群在基层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干部来说，遥远得就像是新闻联播里的词汇。他们能想象的提拔，是去市里的某个局当个副科长，顶天了是主任科员。而林默，这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一步跨过了市级，跨过了所有他们仰望的门槛，直接空降到了全省的权力中枢。
这不是提拔，这是飞升。是凡人修仙，一步筑基。
“咳。”
陈岩部长的一声轻咳，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止的湖面，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他合上文件，目光温和地落在林默身上，那是一种纯粹的、上级对杰出下属的审视与欣赏。“林默同志，恭喜你。希望你在新的岗位上，继续发扬在基层锻炼出的优良作风，不负省委和市委的期望。”
林默向前一步，微微躬身，姿态不卑不亢。“感谢组织的信任和培养，感谢陈部长，也感谢孙局长和信访局的各位领导同事一直以来的教导和帮助。我一定努力学习，尽快适应新岗位。”
他的声音平静，音量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这份超乎年龄的镇定，让陈岩眼中的欣赏又多了几分。他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主动向林默伸出了手。
林默连忙上前，双手握住。
陈岩的手温暖而有力，他拍了拍林默的手背，没有再多说官话，只是简单地道：“好好干。”
这两个字，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有分量。
孙海此时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努力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快步走上前：“陈部长，您看……这，这真是……天大的喜事！我们信访局，我们江州，都为您这个决定感到骄傲！”
他的话语有些颠三倒四，大脑还是一片嗡鸣。他感觉自己像个村里的教书先生，最得意的学生突然被京城的国子监直接录取了，狂喜之下，更多的是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陈岩笑了笑，和孙海握了握手：“老孙，你们信访局这次是立了大功，为全市的干部队伍都树立了一个好榜样啊。”
他转头对林默说：“给你三天时间，处理一下手头的工作交接和私事。周一上午，直接去省委大院组织部报到，会有人带你过去。”
“是，我明白了。”林默应道。
接下来的场面，就进入了一种既定流程的热闹。陈岩部长一行在孙海等人的簇拥下离开，会议室里剩下的人，看林默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合了敬畏、羡慕、甚至一丝疏离的复杂目光。
昨天还能拍着肩膀喊“小林”的同事，此刻都拘谨地站着，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想上前说句恭喜，又觉得彼此之间仿佛已经隔了一道无形的墙。
林默还是那个林默，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戴着黑框眼镜，可是在他们眼里，他身上已经镀上了一层来自省城的光环。
“林……林处，”一个年轻同事结结巴巴地开口，他想喊“林哥”，又觉得不合适，喊“林处长”，又觉得太生分，最后憋出这么个称呼，“恭喜，恭喜啊！您这真是……一飞冲天！”
“叫我小林或者林默就行。”林默笑了笑，他的态度和往常一样，瞬间缓和了尴尬的气氛，“以后大家来省城办事，随时找我。”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众人情绪的阀门。
“那肯定的！以后林处长您就是咱们信访局在省里的门面了！”
“小林，不，林处，今晚可不能走，局里必须给你办个践行宴！”
“就是就是，不醉不归！”
孙海站在一旁，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林默，心里五味杂陈。他走过去，大手一挥：“都嚷嚷什么！践行宴肯定要办，而且要办得风风光光！今天下午，所有人手里的活都先放一放，帮小林把工作交接好。小李，你去订酒店，就订江州饭店最好的那个包厢！”
孙海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他作为局长，能为林默做的最后一件事。
……
林默要高升省委政研室的消息，比插上翅膀的鸟儿飞得还快。
不到半天时间，整个江州市的官场，都知道了信访局出了个“妖孽”。一个二十五岁的副处长，还是省委的副处长，这在江州的历史上都找不出第二个例子。
无数人扼腕叹息，自己怎么就没早点发现这尊大神。也有无数人暗自庆幸，幸亏当初没有得罪过这个年轻人。
林默的办公室，成了信访局最热门的景点。同事们进进出出，有的帮忙收拾东西，有的借着请教问题的名义来套近乎，有的只是想单纯地多看他几眼，仿佛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三头六臂的端倪。
林默对此都一一应付，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微笑。
只是没人知道，在他平静的外表下，那行金色的文字始终在脑海中盘旋，像一个挥之不去的预言。
【龙潭虎穴，九死一生。】
这个金手指自出现以来，给出的提示无论多么惊险，都带着一丝“高风险高回报”的赌博意味。但这一次，却只有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凶险警告。
一个写材料、做研究的“笔杆子”部门，怎么会是“龙潭虎穴”？又何来“九死一生”？
他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这个金手指从不出错。前方的省城，等待他的，绝不仅仅是鲜花和掌声。
傍晚，江州饭店。
践行宴的气氛热烈到了顶点。孙海显然是喝高了，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抓着林默的手，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
“小林啊……你是我老孙……见过的，最有本事的年轻人……真的……”他打了个酒嗝，“到了省城，不比咱们江州。那里水深，王八多……你记住了，多看，多听，少说话……别总想着出头，枪打出头鸟啊……”
一个在信访局工作了一辈子的老局长，用最朴素的语言，说着最真挚的官场生存法则。
林默安静地听着，不断给孙海的杯子续上茶水。“局长，我记住了，您放心。”
“我放心个屁！”孙海眼睛一瞪，嗓门又大了起来，“你小子就是个惹祸的精！在咱们这一亩三分地，我还能给你兜着。去了省里，那些人……那些人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你……”
他说着说着，声音竟然有些哽咽，眼眶也红了。
“你小子……要是受了委屈，就回来。信访局这地方，庙小，但……永远有你一碗饭吃。”
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两行热泪顺着脸上的褶子滑落下来。
满座皆惊。谁也没见过孙局长这副模样。
林默的心头也涌上一股暖流。他端起酒杯，郑重地敬了孙海一杯，也敬了在座的所有同事一杯。
“谢谢局长，谢谢大家。江州信访局，永远是我的家。”
这场宴席，最终在一种混杂着喜悦、不舍和期盼的复杂情绪中结束。
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公寓，林默开始收拾行李。
他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服，几本专业书，还有一个小箱子，里面装着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所有的珍贵记忆——那枚纺织厂的劳模奖章，那面“人民好公仆”的锦旗照片，还有那份写着《关于建立跨区域信访联动机制的几点思考》的报告初稿。
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江州城的万家灯火。
这座城市，是他仕途开始的地方。他在这里解决了“网线大妈”的孤独，给了下岗工人尊严，为农民工讨回了血汗钱。他在这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力的力量，也第一次触摸到了这个时代最真实的脉搏。
他喜欢这种感觉。
但是，再见，江州。
他拉上窗帘，转身将最后一本书放进行李箱。
你好，省城。
第二天一早，林默婉拒了孙海派车相送的好意，自己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坐上了前往省城的高铁。
两个小时的车程，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从熟悉的江州郊野，逐渐变成了陌生的平原。
林默闭着眼睛，脑海中却在飞速运转。
他将自己从来到江州开始的所有经历，像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遍。从档案室的绝境，到信访局的崭露头角，再到解决曹坤案后的声名鹊起。
他发现，自己每一次的成功，都依赖于【情绪剧本】的精准破局，但更关键的，是每一次都找到了问题的核心——人的诉求。
大妈要的不是网速，是关怀。工人要的不是补偿，是尊严。
那么，省城那些“龙潭虎穴”里的“老狐狸”们，他们最核心的诉求，又会是什么？
权力？地位？还是……别的什么？
高铁缓缓驶入省城车站。
一股与江州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更加密集的高楼，更加行色匆匆的人群，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种紧张而高效的味道。
这里是全省的中心，是权力和资源的聚集地。
林默没有停留，直接打车前往省委大院。
出租车在一条庄严肃穆的大街上停下。林默付了钱，下车。
他抬头望去。
眼前是一座宏伟的建筑，灰色的墙体，巨大的廊柱，门口站着身姿笔挺的武警。最上方，一枚巨大的国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里就是全省的权力心脏。
林[默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这里的空气都比别处要稀薄几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拉着行李箱，一步步走向那扇厚重的大门。
就在他准备向门口的武警出示证件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林默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清冷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默同志吗？我是夏清月。”
林默一怔。
“来我这里一趟，省委大院南门进来，左转，一号楼。我在办公室等你。”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