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夜，总是带着一股子粘稠的湿气，和远处山林里不知名野兽的低嚎。镇南王府（依旧简朴）的书房灯还亮着，萧凡正在批阅军务文书。
冷锋如同幽灵般出现在门口，声音压得极低：“王爷，有客到。” “谁？”萧凡并未抬头。 “一个……本该死了的人。”冷锋的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萧凡笔尖一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带他来。”
片刻后，一个披着厚重斗篷、身形高大的身影被引入书房。当他掀开兜帽时，连萧凡的瞳孔都微微收缩了一下。
正是南阙前太子——兀术！
他比之前清瘦了许多，脸上多了风霜之色和一道狰狞的新疤，从眉骨划到脸颊，但那双眼睛里的野性和桀骜并未消失，反而因失败和逃亡沉淀得更加阴鸷和锐利。他像一头受伤但更加危险的孤狼。
“镇南王，别来无恙？”兀术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南阙口音，却并无多少敌意，反而有种诡异的平静。
萧凡放下笔，身子微微后靠，打量着他：“兀术太子……看来黑风峪一别，你运气不错。” 兀术摸了摸脸上的疤，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托王爷的福，没死成。倒是让我看清了不少人和事。”
“哦？看清了什么？” “看清了我那好弟弟的嘴脸，看清了部落长老们的趋炎附势，也看清了……”兀术目光灼灼地盯着萧凡，“王爷您的处境，似乎也并不像表面那么风光。”
萧凡不动声色：“本王镇守南疆，陛下信重，何来不风光之说？” 兀术嗤笑一声，自顾自地在萧凡对面坐下，仿佛这里不是敌国王府，而是他的帐篷：“王爷，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梁朝皇帝给你这王爵，是把你架在火上烤。你那大皇子给你送监军，是巴不得你死。你空有雄兵，却要受朝中宵小掣肘，连粮饷都要看人脸色……这王爷当得，憋屈！”
萧凡沉默地看着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兀术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王爷，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交易？” “你助我重夺南阙王位！我兀术对长生天起誓，若得成功，必与王爷签订盟约，终我一生，绝不南犯！并开放互市，岁岁朝贡！届时，你坐拥拥立之功，手握雄兵，外有强援，梁朝皇帝还敢轻易动你？你那大皇子，还敢再给你使绊子？”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 冷锋的手，无声地按在了剑柄上。
第九十七章 与虎谋皮，机锋暗藏
萧凡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让兀术眉头微皱。 “太子殿下，”萧凡缓缓开口，“你的提议，很诱人。但是，我凭什么相信一个败军之将的空口许诺？更何况，一个连自己王位都保不住的人，又如何能保证兑现未来的承诺？”
这话极其尖锐，如同刀子直戳兀术痛处。 兀术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但很快又压了下去。他知道，此刻不是发作的时候。 “王爷说的是。”他居然承认了，“我确实是败军之将，也确实被兄弟背叛。但正因如此，我才更清楚信义的价值！也更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敌人！木赤得位不正，根基不稳，只要王爷肯出手，里应外合，必能成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狠厉之色：“至于保证……我兀术可以留在王爷军中为质！待我部下掌控大局，再放我回去！如何？”
萧凡手指轻叩桌面，似乎在认真考虑。 “里应外合？太子殿下如今还有多少‘里应’？据我所知，木赤清洗得很彻底。”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兀术咬牙道，“我在南阙经营多年，总还有几个肯效死的忠臣和部落！只要王爷大军陈兵边境，做出进攻姿态，牵制木赤主力，我自有办法联络旧部，从内部起事！”
“听起来，似乎是我出力更多。”萧凡淡淡道，“我出兵冒险，为你火中取栗。而你，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拿回王位。这交易，似乎不太公平。”
兀术沉声道：“王爷得到的，将是一个稳固的南方，和一个强大的盟友！这难道不比朝廷那点猜忌和掣肘更重要？” “盟友？”萧凡挑眉，“一个刚刚还发誓要踏平镇南关的敌人，转眼就能变成可靠的盟友？太子殿下，你这转变，未免太快了些。”
兀术脸色一僵。 萧凡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更何况，我若助你，便是公然干涉他国内政，甚至可以说是……谋逆。这岂不是将更大的把柄送到京城那些人手中？届时，恐怕不等你夺回王位，我的讨逆圣旨就先到了。”
兀术急了：“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 “够了。”萧凡打断他，转过身，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兀术，“太子殿下，你的提议，风险太大，而我能看到的好处，却虚无缥缈。更重要的是，我萧凡行事，有自己的底线。引外兵祸乱邻国，非忠非义，亦非仁者所为。此事，绝无可能。”
他的话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兀术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眼中凶光毕露：“王爷这是要拒绝我了？你可想过后果？若我投靠木赤，或者投靠你们朝廷中的其他人，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王爷又该如何自处？”
这是图穷匕见，赤裸裸的威胁！
冷锋的剑，瞬间出鞘半寸，杀气弥漫整个书房。
萧凡却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殿下，你若真有投靠木赤或我朝中他人的门路和勇气，今夜就不会冒险来见我这座‘不风光’的王府了。你之所以来找我，是因为我是你唯一，也是最后的选择。不是吗？”
兀术哑口无言，脸色铁青。萧凡一句话，彻底撕掉了他最后的伪装。
第九十八章 驱虎吞狼，各取所需
书房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良久，萧凡身上的杀气缓缓收敛。他重新坐下，语气变得平淡：“不过，殿下远来是客，我也不好让你空手而归。”
兀术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我可以给你一些东西。”萧凡缓缓道，“一些军械，一些你们急需的药材，甚至是一小笔金子。不多，但足够你拉起一支小小的队伍，在南阙边境……制造一些麻烦。比如，劫掠几个效忠木赤的部落，或者袭击他的粮队。”
兀术愣住了，随即明白过来：“你想让我去给木赤捣乱？你自己坐收渔利？” “互惠互利而已。”萧凡淡淡道，“你有了东山再起的启动资本，也有了向你的追随者证明你依然有能力的行动。而我，需要一个不那么安分的南阙，这样朝廷才会觉得南疆离不开我萧凡，才会继续给我输送粮饷，而不是想着如何卸磨杀驴。”
他看着兀术，眼神深邃：“这比直接出兵助你，对我而言，风险小得多。对你而言，虽然慢一些，但更踏实。如何？”
兀术脸色变幻不定。萧凡的条件离他的预期相差甚远，但这确实是眼下他能得到的最实际的支持。而且，萧凡说得对，这或许是更现实的道路。
“好！”兀术猛地一拍大腿，咬牙道，“就依王爷！军械、药材、金子，我都要！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说。” “给我几个人！擅长追踪、潜伏、刺杀的好手！帮我训练部下，必要时……帮我除掉木赤的几条走狗！”兀术眼中闪烁着狠毒的光芒。
萧凡沉吟片刻，看向冷锋。 冷锋微微点头。 “可以。”萧凡道，“但我的人只负责训练和指导，不会直接参与你的行动。而且，一旦事不可为，他们会立刻撤回。” “成交！”
一场危险的交易，在夜半无人的书房中达成。没有盟约，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和相互利用。
萧凡给了兀术一丝死灰复燃的火种，而兀术，则成了萧凡手中一把用来搅乱南阙、平衡朝廷压力的刀。
是驱虎吞狼？还是养虎为患？ 或许连萧凡自己，也无法完全预料。
送走兀术，冷锋低声道：“王爷，此人野心不死，恐反噬其身。” 萧凡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道：“我知道。但眼前的饿狼（木赤）和远方的豺狗（朝廷），总得先让它们互相撕咬起来。我们……才能有机会磨利自己的牙齿。”
南疆的风，似乎又带上了新的血腥味。 这场博弈，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