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雨后的坠星原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清新气息。古观偏殿内,气氛却冷凝如冰。
白素璃独自坐在草铺旁,昨夜那副柔弱无助、我见犹怜的模样已荡然无存。她脸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目光扫过角落里闭目打坐、气息沉凝的林逸,又瞥向那扇紧闭的、属于风自流的房门。
她父亲白守业依旧“昏迷”在草铺上,胸口的伤势看起来依旧恐怖,但若仔细感应,便能发现那萦绕不散的阴寒之力,似乎不再那般躁动,反而与白素璃身上那股极淡的、冰冷的气息隐隐呼应。
“看来,戏是演不下去了。”白素璃忽然开口,声音不再娇柔,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冷冽。
林逸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明而锐利,直视白素璃:“玄阴教?还是其他什么势力?为了接近我们,倒是演了一出好戏。”
白素璃嗤笑一声,站起身,拍了拍并无形尘的衣裙:“玄阴教?他们也配?至于我们是谁,你还没资格知道。”她目光转向风自流那扇门,提高了音量,“风家少主,既然早已看穿,又何必藏头露尾,让一个小辈出来应付?”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风自流缓步走出。他依旧是那袭青衣,纤尘不染,神色淡漠,仿佛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与他毫无关系。他甚至没看白素璃,目光直接落在了草铺上“昏迷”的白守业身上。
“以‘玄冥煞气’自残身躯,模拟重伤,再辅以‘惑心魔瞳’营造幻境,博取同情。”风自流声音平淡,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手段尚可,可惜,火候差了点。你身上那缕‘九幽’的气息,瞒得过他,瞒不过我。”
“九幽”二字一出,白素璃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那点讥诮瞬间化为震惊与骇然!“你…你怎么会…”
草铺上,“昏迷”的白守业猛地睁开了眼睛!哪还有半分虚弱?他眼神阴鸷锐利,周身那筑基初期的修为瞬间爆发开来,混合着一股更加深沉冰冷的“玄冥煞气”,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死死锁定风自流!
“风自流!你果然知道!”白守业声音沙哑,充满了杀意。
风自流这才将目光转向他们父女二人,眼神依旧古井无波:“当年‘九幽殿’覆灭,竟还有余孽残留,潜入凡人界。你们费尽心机接近,是为了我风家那半部《九幽噬魂典》,还是为了…我这个人?”
白守业脸色阴沉:“风家夺我圣殿传承,杀我殿主,此仇不共戴天!风自流,你风家势大,在上界我们奈何不得你,但在这凡人界,你修为被压制,正是天赐良机!交出《九幽噬魂典》残卷,或许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他话音未落,与白素璃同时出手!
白守业双手掐诀,周身玄冥煞气汹涌而出,化作数条狰狞的黑色触手,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缠绕向风自流!同时,他张口吐出一颗滴溜溜旋转的黑色珠子,珠子表面鬼脸浮现,发出刺耳的尖啸,直攻神魂!
白素璃则身形一晃,如同鬼魅,双眸瞬间化为一片纯黑,正是“惑心魔瞳”!一股无形无质、却足以扰乱心智、制造恐怖幻境的精神力量,如同潮水般涌向林逸!她自知不是风自流对手,意图先拿下林逸作为人质!
面对这父女二人默契而歹毒的围攻,风自流甚至连脚步都未曾移动。
他只是抬了抬眼皮。
轰——!
一股远比在万瘴谷时更加浩瀚、更加威严、仿佛蕴含着天地法则的恐怖威压,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那几条玄冥煞气凝聚的触手,在距离他尚有数尺远时,便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声响,寸寸断裂、消融!
那颗鬼脸珠子发出的神魂尖啸,撞上这股威压,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反而珠子本身灵光一黯,表面出现道道裂痕!
白守业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不…不可能!凡人界结界压制,你怎么可能还有如此力量?!”
而攻向林逸的白素璃,更是凄惨。她的“惑心魔瞳”之力尚未触及林逸,便被风自流那无差别释放的威压余波扫中!
“啊——!”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眼之中流出黑色的血液,纯黑的眼眸瞬间恢复正常,却充满了血丝与痛苦,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软软滑落,已然昏死过去,神魂遭受重创!
仅仅是一个眼神,一次威压的释放!
两名筑基期、且身负诡异魔功的九幽殿余孽,一重伤,一昏迷!
林逸站在风自流身后,虽然未被直接针对,但也感到一阵心悸。他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自己与师兄之间那如同天堑般的差距。这,才是师兄真正的实力吗?即便被凡人界结界压制,依旧强大得令人绝望!
风自流缓缓抬起手,对着满脸惊骇、试图挣扎的白守业,虚虚一握。
白守业周身空间仿佛瞬间凝固,他所有的灵力、所有的动作都被强行禁锢,连自爆都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风自流的手掌按向自己的天灵盖!
“搜魂。”
冰冷二字落下,霸道的神识再次蛮横地冲入白守业的识海。
片刻之后,风自流收回手。白守业眼神涣散,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气息迅速衰败,已然魂飞魄散。
风自流闭上眼,消化着搜魂得到的信息。林逸在一旁静静等待,心中波澜起伏。九幽殿余孽…看来师兄的敌人,远不止明面上那些修真世家。
过了一会儿,风自流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而逝。
“果然不止他们这一支。九幽殿残部化整为零,潜伏在凡人界各处,暗中积蓄力量,图谋不轨。他们的目标,除了我风家,似乎还涉及一处上古封印…”他语气微凝,“此事牵扯甚大,需从长计议。”
他袖袍一卷,将白守业的尸体和白素璃一同化为飞灰,彻底抹去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林逸,目光恢复了平时的淡然:“情劫之惑,在于表象动人,乱人心智。你能于关键时刻警醒,斩断虚妄,道心算是经受住了考验。此番之后,当明辨真伪,不以外物动其心。”
“谨遵师兄教诲!”林逸躬身,心悦诚服。这一次,他真正体会到了“情劫”二字的分量,那并非简单的男女之情,更是对心性、对判断力的极致考验。
风自流微微颔首:“此间事已了,准备一下,我们该离开坠星原了。”
“是。”
林逸最后看了一眼这处经历了又一场风波的古观,开始收拾行装。他知道,经过此事,他的心境将更加坚不可摧。而前路,虽然可能更加凶险,但他已无所畏惧。
朝阳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满坠星原,也驱散了古观内最后的阴霾。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古观,身影渐渐融入那无垠的原野与晨光之中。
坠星原的古观在身后化作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最终彻底消失。风自流带着林逸,不再如之前那般漫无目的,行进的方向明确了许多——一路向西。
据风自流从白守业神魂中所得信息,九幽殿余孽在凡人界的活动并非孤立,他们似乎在寻找并试图破坏几处上古时期遗留的封印。其中一处可能存在的封印之地,就在西方一片名为“万古荒漠”的死亡禁地边缘。
此行,既为探查,亦为历练。
林逸默默跟在风自流身后,消化着坠星原的教训。白素璃那看似纯净无瑕的眼神与最终的冰冷算计,如同烙印,刻在他心头。他不再轻易被表象所惑,行事更加沉稳谨慎,连带着体内炼气八层的灵力,都似乎因心境的沉淀而运转得更加圆融自如。
他们不再进入大型城镇,多是在荒野跋涉,或是在一些小村落稍作休整。风自流偶尔会指点林逸一些更精妙的灵力运用法门,以及如何更有效地利用神识探查环境、辨别气息。林逸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将每一分指点都融入自身的修行体系。
数月之后,眼前的景色开始变得荒凉。绿色的植被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裸露的黄土和戈壁碎石,空气变得干燥,风沙渐起。
万古荒漠,近了。
这一日,他们在一个依靠着几近干涸的盐湖建立的小小绿洲村落落脚。村子里的居民皮肤粗糙黝黑,眼神中带着沙漠子民特有的坚韧与警惕。水源在这里比黄金更珍贵。
风自流用几块低阶灵石,换取了村中长老的信任,得以在一处废弃的土屋中暂住。夜幕降临,沙漠的寒气取代了白日的酷热,天空中繁星格外清晰明亮,与坠星原相比,另有一番苍凉壮阔之美。
林逸坐在土屋外,借着星光,擦拭着手中的长剑。剑身映照着寒星,泛着冷冽的光泽。
风自流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旁,望着远处被夜色笼罩的、如同巨兽匍匐般的荒漠轮廓。
“感觉到了吗?”风自流忽然开口。
林逸凝神细感,点了点头。自从接近这片荒漠,他便隐隐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古老、无比厚重的气息,如同沉睡巨龙的呼吸,弥漫在天地之间。那气息中带着苍凉、死寂,却也蕴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那是…封印的气息?”林逸试探着问道。
“是,也不是。”风自流目光深邃,“是封印逸散出的余韵,更是这片土地本身承载的…上古战场的意志。”
他顿了顿,继续道:“根据搜魂所得,九幽殿寻找的封印,很可能与上古时期一场波及三界的大战有关。彼时,有域外天魔入侵,此界大能奋起抵抗,血染苍穹,最终将天魔主力封印于几处绝地。这万古荒漠深处,或许便有一处。”
域外天魔!上古大战!
林逸心中震撼,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秘辛。他想象着那等毁天灭地的场景,只觉得自身渺小如尘。
“九幽殿余孽,为何要破坏封印?放出天魔,对他们有何好处?”
“魔道功法,剑走偏锋,多有借助负面能量与异界魔气修炼者。天魔之气,对他们而言,或许是至高补品。亦或者…”风自流眼中寒光微闪,“他们本就被域外天魔残留的意志所蛊惑、控制。”
林逸倒吸一口凉气。若真如此,那九幽殿所图,绝非简单的复仇,而是可能倾覆整个世界的灾难!
“我们此去…”
“探查为主。”风自流打断他,“确认封印状态,若有可能,清除附近活动的九幽殿耳目。以你我目前之力,尚不足以应对封印核心可能存在的变故。”
林逸重重点头,感到肩头沉甸甸的。这已不仅仅是个人恩怨或历练,更关乎此界安危。
次日清晨,两人告别绿洲村落,真正踏入了万古荒漠。
放眼望去,黄沙漫天,无边无垠。灼热的气浪扭曲着视线,脚下是滚烫的沙粒,每前行一步都需耗费不少力气。狂风卷起沙尘,如同黄色的巨龙,在旷野中肆虐咆哮。
在这里,连灵气都变得稀薄而狂暴,带着一股灼热与死寂的意蕴。寻常修士在此地,实力恐怕要大打折扣。
风自流撑起一道淡淡的青色光罩,将两人笼罩其中,隔绝了大部分风沙与酷热。但林逸能感觉到,维持这光罩,对风自流而言也并非全无消耗。
他们按照风自流推算的方位,向着荒漠深处行进。一路上,见到了不少被风沙半掩的森白骨骸,有人类的,也有各种庞大妖兽的,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的残酷。
第三天,他们在一处巨大的、如同被利刃劈开的峡谷前停下。峡谷两侧岩壁陡峭,呈现出一种暗红的色泽,仿佛被鲜血浸染过。谷内风声凄厉,如同万鬼哭嚎。
“此地煞气极重,血腥味历经万载不散。”风自流凝视着峡谷深处,“是一处古战场无疑,而且…近期有人活动的痕迹。”
林逸凝神感应,果然在那浓重的煞气中,捕捉到了几缕极其微淡、但与白守业身上同源的玄冥煞气!
“他们果然在这里!”
风自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林逸,悄无声息地潜入峡谷。
峡谷内部比外面更加阴森,光线昏暗,怪石嶙峋。地面上散落着残破的兵器甲胄,大多已锈蚀不堪,但偶尔也能看到一些依旧闪烁着微弱灵光的碎片,显示着它们昔日的不凡。
前行了约莫数里,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如同祭坛般的石制建筑废墟。废墟中央,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魔气正从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而围绕着那黑洞,赫然布置着一个邪异的阵法,数名身穿黑袍、气息阴冷的修士正在阵法周围忙碌着,不断将一些闪烁着灵魂光泽的光球投入黑洞之中,似乎在滋养着什么!
为首一人,气息赫然达到了筑基大圆满!其余几人,也皆是筑基初期到中期不等!
“他们在用生魂喂养魔气,试图削弱封印!”林逸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心头怒火升腾。那些光球,分明是一个个被剥离出来的生魂!
风自流眼神冰冷,杀意凛然。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现身!
“九幽妖人,安敢如此!”
清冷的喝声如同惊雷,在峡谷中炸响!
那几名九幽殿修士大惊失色,为首那名筑基大圆满猛地回头,看到风自流,脸色骤变:“风自流!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杀!”风自流根本不与他废话,并指如剑,一道凝练至极的青色剑罡,如同撕裂虚空,瞬间跨越百丈距离,直取那筑基大圆满修士的头颅!
快!狠!准!
那筑基大圆满修士又惊又怒,仓促间祭出一面黑色骨盾挡在身前,同时身形暴退!
“轰!”
青色剑罡斩在骨盾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那品质不凡的骨盾竟被一剑劈开,灵光尽失!筑基大圆满修士虽然凭借盾牌阻挡了大部分威力,依旧被剑气余波震得气血翻涌,嘴角溢血!
“结阵!快结九幽玄煞大阵!”他厉声嘶吼。
其余几名筑基修士反应过来,立刻掐诀,周身玄冥煞气涌出,试图勾连成阵。
然而,风自流岂会给他们机会?
他身形如电,瞬间闯入几人中间,掌指间青光流转,或拍或点,或斩或削!
噗!噗!噗!
如同虎入羊群!
那些筑基初、中期的九幽殿修士,在风自流面前,如同纸糊一般,根本不堪一击!掌风过处,护体灵光破碎,骨断筋折;指力所及,眉心洞穿,神魂俱灭!
不过眨眼之间,除了那筑基大圆满修士,其余几人已尽数伏诛!
那筑基大圆满修士看得目眦欲裂,心中更是骇然欲绝!他知道风自流强,却没想到在凡人界被压制后,依旧强得如此离谱!
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手中突然出现的一面黑色小幡上!
“九幽噬魂,万灵寂灭!”
小幡迎风便长,化作丈许大小,幡面上魔纹闪耀,无数狰狞鬼影呼啸而出,带着吞噬一切的恐怖吸力,罩向风自流!
这是他的本命法宝,威力极大!
面对这凶威赫赫的魔幡,风自流眼神不变,只是张口,轻轻吐出一个字:
“散。”
言出法随!
那漫天鬼影,那恐怖的吞噬之力,在接触到这个字的瞬间,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壁垒,骤然停滞,然后…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溃散!
那筑基大圆满修士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本命法宝受创,他心神俱损!
“不…不可能!这是…言咒?!你到底是什么境界?!”他发出绝望的嘶吼。
风自流没有回答,一步踏出,已至他面前,手掌轻轻按在了他的丹田之上。
“破。”
筑基大圆满修士周身灵力瞬间溃散,苦修多年的修为,被这一掌尽数废去!他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倒地,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灰败。
风自流看都未看他,袖袍一卷,将其与其他尸体一同化为飞灰。随即,他目光凝重地看向那依旧在逸散魔气的黑洞,以及下方那邪异的阵法。
“封印已被侵蚀了一部分,好在核心尚存。”他仔细观察片刻,双手开始结出复杂玄奥的法印,一道道纯净浩然的青色符文自他指尖飞出,融入那黑洞周围的虚空,开始加固、净化那被削弱的封印。
林逸在一旁警戒,看着风自流那专注而肃穆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敬畏。他知道,师兄正在做的,是守护此界安宁的大事。
良久,风自流停下动作,额角隐见汗珠。那黑洞中逸散的魔气明显减弱了许多,邪异阵法也被彻底破除。
“暂时稳固住了。但此地封印年代久远,又被九幽殿长期侵蚀,隐患仍在。”风自流语气带着一丝疲惫,“需得尽快返回上界,将此间之事禀明家族,早做应对。”
他看向林逸:“此次荒漠之行,你表现尚可,心性愈发沉稳。待离开荒漠,寻一处安全所在,你便服下‘赤血龙涎草’,准备冲击筑基吧。”
筑基!
林逸心中一震,重重抱拳:“是!师兄!”
两人不再停留,迅速离开了这片充满煞气与危机的古战场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