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咸阳宫阙定新局 暗室烛影藏机锋
函谷关的硝烟尚未散尽,异人率领的秦军已如潮水般涌入吕不韦的军营。陈墨站在残破的辕门前,看着士兵们押解着俘虏走过,心中五味杂陈。这场胜利来得太过艰难,函谷关的断壁残垣、将士们的血与火,都在提醒他:权力的游戏从来都是用生命铺就的。
“陈太史,君上请你过去。”李斯快步走来,他的官袍上沾着血迹,却难掩眼中的兴奋。昨夜的突围战中,他带着潜伏在吕不韦军中的死士突然发难,配合异人主力里应外合,才一举击溃了联军的中枢。
陈墨跟着李斯穿过喧闹的营地,远远看见异人正站在一面残破的帅旗前,与一位身披重甲的老将说话。那老将须发皆白,面容刚毅,正是秦国宿将蒙骜——他怎么会在这里?陈墨心头一震,想起昨夜那个“诡异笑容”的身影,莫非就是他?
“陈太史来了。”异人转过身,左臂的伤口已重新包扎过,脸色仍有些苍白,却透着一股掌控全局的威严,“来,见过蒙骜将军。此次若非蒙将军率轻骑奇袭联军粮道,我们恐怕还困在函谷关的箭楼里。”
蒙骜朝陈墨拱手,甲叶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陈太史不必多礼。老夫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倒是太史令‘书同文’的构想,让老夫佩服得很。”他的目光在陈墨脸上停留片刻,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藏着深不见底的东西,让人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陈墨回礼道:“将军过誉了。‘书同文’不过是纸上谈兵,哪比得上将军在战场上的功勋。”他刻意加重了“功勋”二字,想试探蒙骜昨夜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又为何露出那般诡异的笑容。
蒙骜却像是没听出弦外之音,只是笑道:“老夫一介武夫,不懂什么文字学问,只知道天下若要太平,就得有个统一的规矩。文字统一了,政令才能通,这道理老夫还是懂的。”他转向异人,“君上,联军残部已逃往洛阳,吕不韦带着亲信不知所踪,是否要乘胜追击?”
异人沉吟片刻:“不必。函谷关新破,秦军伤亡惨重,需要休整。况且吕不韦虽逃,但其党羽遍布朝野,贸然追击只会打草惊蛇。传令下去,大军暂且驻守函谷关,派蒙武率一支精锐潜入洛阳,探查吕不韦的动向。”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墨身上,“陈太史,你与李斯即刻返回咸阳,稳定朝局,尤其是要保护好‘书同文’的文稿,那是大秦未来的根基。”
陈墨领命,心中却更加不安。蒙骜的出现太过蹊跷,他作为蒙武的父亲,按说应该与儿子并肩作战,却单独率轻骑奇袭粮道,还恰好出现在吕不韦的军营附近。更让人起疑的是,他对“书同文”的态度——一个常年征战的老将,怎会如此关心文字之事?
返程的路上,陈墨忍不住向李斯提起此事。“李侍中觉得,蒙骜将军此次出兵,是否有些……不合常理?”
李斯赶着马车,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陈太史也察觉到了?实不相瞒,昨夜突围时,我就觉得蒙将军的军队来得太巧了。而且……”他凑近陈墨耳边,“我在吕不韦的营帐里发现了一封密信,是写给蒙骜的,虽然内容被烧了,但信封上的火漆,是蒙家的私印。”
陈墨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蒙骜与吕不韦有勾结?那他昨夜的“奇袭”,究竟是真心助异人,还是吕不韦的苦肉计,故意放异人一条生路,以便在幕后操控?
“此事非同小可,”陈墨沉声道,“没有确凿证据前,不可声张。我们先回咸阳,暗中调查。”
马车驶入咸阳城时,百姓们夹道欢迎,欢呼声此起彼伏。他们不知道朝堂上的暗流汹涌,只知道秦军打了胜仗,函谷关的威胁解除了。陈墨看着百姓们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不仅要查清蒙骜与吕不韦的关系,还要尽快推行“书同文”,让天下人真正明白,和平与统一才是最好的归宿。
回到太史令署,学者们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战况。当听说异人决定大力推行“书同文”时,众人无不欢欣鼓舞。那个来自郢都的学者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陈太史,我们没白等!只要文字能统一,天下总有太平的一天!”
陈墨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竹简,上面是学者们这段时间整理出的六国文字对照表,已经初具体系。他拿起一支笔,在空白的竹简上写下“文枢署”三个字:“从今日起,太史令署下设文枢署,专门负责‘书同文’之事。诸位都是文枢署的骨干,当同心协力,拿出一套让天下人都能接受的文字方案。”
众人轰然应诺,立刻投入到工作中。陈墨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心中稍安——无论朝堂上有多少阴谋诡计,“书同文”的事业不能停。这不仅是文字的统一,更是人心的凝聚。
傍晚时分,嬴傒派人来请陈墨到章台殿议事。陈墨赶到时,殿内已聚集了几位宗室元老和大臣,气氛凝重。异人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面前的案上放着一卷竹简。
“陈太史来了,”异人示意他坐下,“看看这个。”
陈墨拿起竹简,上面是蒙武从洛阳发来的密报:吕不韦并未逃往别处,而是躲在洛阳的相邦府中,还联络了韩、魏两国的残余势力,扬言要“清君侧”,除掉异人身边的“奸佞”——暗指陈墨和李斯。更让人震惊的是,密报中说,洛阳守将是蒙骜的旧部,对吕不韦的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暗中提供粮草。
“蒙骜果然有问题!”嬴傒怒拍案几,“老臣就说他不可信!当年他就与吕不韦过从甚密,如今看来,根本就是一伙的!”
陈墨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王叔息怒。蒙骜若真与吕不韦勾结,完全可以在函谷关坐视君上被困,何必冒险出兵?依臣看,他或许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让君上与吕不韦两败俱伤,自己再出来收拾残局。”
李斯点头同意:“陈太史说得有理。蒙骜是三朝元老,手握兵权,早就对吕不韦专权不满,但也未必真心辅佐君上。他这么做,恐怕是想趁机削弱双方的力量,以便将来掌控朝政。”
异人揉了揉眉心,显得疲惫不堪:“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吕不韦在洛阳作乱,蒙骜按兵不动,都是大患。诸位说说,该怎么办?”
嬴傒道:“老臣愿领兵前往洛阳,诛杀吕不韦,质问蒙骜!”
“不可,”陈墨阻止道,“蒙骜在军中威望极高,若强行质问,恐引发兵变。不如先派人去洛阳,封吕不韦为洛阳侯,暂时稳住他,同时任命蒙武为洛阳守将,接管兵权,架空蒙骜的旧部。”
李斯补充道:“陈太史的计策可行。另外,可借推行‘书同文’之名,派文枢署的学者前往韩、魏两国,宣传大秦的怀柔政策,分化他们与吕不韦的关系。吕不韦失去外援,自然掀不起大浪。”
异人点头:“就按你们说的办。陈太史,派往韩、魏的学者,你亲自挑选,务必是能言善辩、忠心可靠之人。”
陈墨领命,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安。吕不韦老奸巨猾,怎会轻易被“洛阳侯”的封号稳住?蒙骜更是老谋深算,蒙武虽然是他的儿子,但能否顺利接管兵权,还是个未知数。
回到太史令署时,已是深夜。陈墨坐在灯下,翻看文枢署整理的“仓颉新体”字稿,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忽略了——吕不韦在密信中写给蒙骜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蒙骜昨夜的“诡异笑容”,到底意味着什么?
“师父,您还没休息?”石匠端着一碗热汤进来,他的手臂在昨夜的战斗中被箭射伤,缠着厚厚的绷带,“刚才墨家的弟子来报,说在洛阳城外发现了一批可疑的货物,像是兵器,正往吕不韦的相邦府运去,护送的人里,有几个是蒙骜的亲卫。”
陈墨猛地站起身:“果然如此!蒙骜表面上按兵不动,暗地里却在资助吕不韦!”他一拳砸在案上,“他们是想让吕不韦在洛阳牵制我们,蒙骜则在咸阳伺机而动!”
石匠急道:“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君上?”
“要告诉,但不能只告诉君上。”陈墨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蒙骜在军中势力太大,君上未必能轻易动他。我们得找一个能制衡他的人。”
“找谁?”
“李冰。”陈墨道,“李冰在蜀地威望高,又忠于大秦,他的军队虽然远在蜀地,但只要他表态支持君上,蒙骜就不敢轻举妄动。”
他立刻提笔给李冰写信,详细说明了洛阳的局势和蒙骜的可疑之处,请李冰即刻派一支精兵进驻关中,名为“协助推行书同文”,实则防备蒙骜兵变。
写完信,陈墨让石匠连夜送往蜀地。看着石匠消失在夜色中,他知道,一场新的较量即将开始。
接下来的几日,咸阳表面上平静如常,暗地里却暗流涌动。异人按陈墨的计策,封吕不韦为洛阳侯,吕不韦果然没有立刻发难;蒙武顺利接管了洛阳的兵权,蒙骜的旧部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公然反抗;文枢署的学者前往韩、魏,宣传“书同文”的好处,两国的贵族果然开始动摇,与吕不韦的联系渐渐减少。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陈墨却不敢放松警惕,他知道,蒙骜和吕不韦都在等待时机。
这日,陈墨正在文枢署与学者们讨论“仓颉新体”的定稿,忽然有内侍来报,说蒙骜求见,就在章台殿外等候。
陈墨心中一紧,蒙骜这时候来见异人,会是什么事?他立刻赶往章台殿,刚到殿门口,就听见蒙骜在殿内慷慨陈词:“……‘书同文’固然重要,但如今外有吕不韦作乱,内有六国余孽蠢蠢欲动,当务之急是整军经武,而非沉迷文事!臣请君上暂停文枢署的工作,将人力物力都投入到军队建设中!”
陈墨推门而入,正好撞见蒙骜转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异人坐在龙椅上,脸色为难,显然被蒙骜说动了。
“蒙将军此言差矣!”陈墨朗声道,“正是因为外有叛乱,内有隐患,才更要推行‘书同文’!文字统一了,政令才能畅通,民心才能凝聚,军队才能同心协力!若只顾整军经武,忽视民心向背,就算打败了吕不韦,也守不住天下!”
蒙骜冷笑:“陈太史只会纸上谈兵!民心能挡住敌军的刀枪吗?文字能让士兵填饱肚子吗?”
“民心不能挡刀枪,却能让士兵明白为何而战;文字不能填肚子,却能让百姓知道大秦的好处!”陈墨毫不退让,“蒙将军是沙场老将,难道不知道,上下同欲者胜?‘书同文’就是要让天下人成为‘同欲’之人!”
两人针锋相对,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异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难以决断。
就在这时,一个内侍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中拿着一封插着羽毛的急报,脸色惨白:“君上!不好了!洛阳……洛阳发生兵变!吕不韦杀了蒙武将军,夺回了兵权,还……还自立为‘关中王’,正率军向咸阳杀来!”
异人和陈墨同时大惊失色,蒙骜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与那日在吕不韦军营外的笑容一模一样!
陈墨瞬间明白了!蒙骜早就知道吕不韦会兵变,甚至可能是他暗中怂恿的!他让蒙武接管洛阳兵权,根本就是送羊入虎口!他今日来劝异人暂停“书同文”,就是为了扰乱人心,为吕不韦的兵变创造机会!
“蒙骜!你……”陈墨指着蒙骜,气得说不出话。
蒙骜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异人面前,声泪俱下:“君上!臣有罪!臣没想到吕不韦如此狡猾,竟害死了犬子!臣请君上赐臣兵权,臣愿率军出征,为犬子报仇,诛杀吕不韦!”
异人看着蒙骜,又看看陈墨,眼中充满了震惊和迷茫。他不知道该相信谁,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兵变。
陈墨看着蒙骜那张涕泪横流的脸,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吕不韦兵变,蒙骜趁机索要兵权,异人若答应,秦国的兵权就会落入蒙骜手中;若不答应,就无法抵挡吕不韦的进攻。
这是一个死局。
而在章台殿的暗室里,一支冷箭正悄悄对准了龙椅上的异人,箭头闪着幽蓝的光,显然涂了剧毒。射箭的人,脸上带着与蒙骜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
陈墨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暗室的门缝,看到了那支闪着寒光的箭尖。他的心脏骤然紧缩,想要提醒异人,却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