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江城这座小城年味渐浓，街道两旁挂起了红灯笼，在外求学、工作的人们也陆续返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归家喜悦与世俗烟火的气息。
罗刹的“星海”事业依旧在高速推进，但与第一化工厂的棘手谈判和金鼎资本的突然造访，让他也感到了些许疲惫。这天晚上，他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揉了揉眉心，准备陪父母看看电视，手机却在一个沉寂已久的高中班级群里疯狂震动起来。
发起的是一段@全体成员的消息，来自当年的班长，如今在省会一家银行混得不错的孙志强：
“各位老同学！眼看就要过年了，咱们高中毕业也两年多了！我提议，后天晚上在‘皇朝大酒店’搞个同学聚会，大家热闹热闹，费用AA，每人先预交500，多退少补！能来的接龙！”
消息一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各种响应、怀念、插科打诨的信息刷了屏。罗刹看着屏幕上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和头像，神情平淡。他对这种充斥着攀比和炫耀的场合并无兴趣，正想找个借口推掉，一条私聊信息弹了出来。
是李钢。
“刹哥！聚会去不去？孙胖子组织的，肯定又想显摆他那点工资了。你去呗？你现在这排场，去了绝对震翻他们！我都等不及看他们那副嘴脸了！”字里行间充满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
罗刹失笑，回道：“没什么意思。”
“别啊哥！”李钢立刻发来语音，“你去露个面就行！再说了，……苏晚清好像也会从上海回来。”
苏晚清。
看到这个名字，罗刹的目光微微停顿了一下。那是他们班的班花，也是许多男生包括当年那个沉默自卑的罗刹在内，心中一抹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她成绩好，家境似乎也不错，总是安安静静的，带着一种疏离的温柔。罗刹还记得，有一次他打球受伤，是她悄悄在他课桌里放了一盒创可贴和一瓶碘伏，没有留下任何话语。这件小事，在他灰暗的青春里，像是一点微光。后来她考去了上海的大学，两人便再无交集。
“再说吧。”罗刹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再直接拒绝。
两天后的傍晚，“皇朝大酒店”的包厢内，人声鼎沸，烟雾缭绕。二十多个年轻男女聚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酒气、香水味和一种无形的社会气。
孙志强自然是全场的焦点，穿着一身名牌西装，手腕上晃着一块明晃晃的欧米茄，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他在银行如何搞定大客户，年薪加上奖金如何丰厚。几个混得不错的同学围着他，附和着，吹捧着。
也有几个像李钢之前那样，在本地工厂或小公司挣扎求存的，则聚在角落，喝着闷酒，听着中心的喧闹，神情有些落寞。
罗刹到的时候，聚会已经开始了一阵。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一件质感不错的休闲外套，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他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只有几个靠近门的同学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便又继续自己的话题。
“哟，罗刹来了？”孙志强看到了他，隔着人群喊了一嗓子，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随意，“听说你毕业后出去闯了？怎么样，在哪儿发财呢？”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带着打探和潜在的比较意味。不少目光也随之投了过来。
罗刹淡淡一笑，在一张空椅上坐下：“随便做点小生意，混口饭吃。”
“做生意好啊！自由！”孙志强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点评道，随即又把话题引回自己身上，“不过现在经济不景气，生意难做啊。还是像我这样，找个稳定单位，虽然发不了大财，但胜在安稳……”
几个跟着孙志强的同学也纷纷附和。
“就是，强哥在银行，那可是铁饭碗！”
“罗刹，要不让强哥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理财项目？哈哈！”
罗刹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不置可否。李钢坐在他旁边，气得直瞪眼，用胳膊肘顶他，低声道：“刹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罗刹瞥了他一眼，轻轻摇头。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米白色长款羽绒服，围着浅灰色围巾的女孩走了进来。她素面朝天，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容貌清丽，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憔悴，与在场许多精心打扮的女同学形成了鲜明对比。
正是苏晚清。
她的出现，让包厢安静了一瞬。许多男同学眼中都闪过一抹惊艳和回忆，但看到她朴素的穿着和略显局促的神情，那抹光芒又很快黯淡下去，转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晚清！你可算来了！大上海回来的，就是不一样啊！”一个打扮时髦的女同学笑着打招呼，语气却带着点酸意。
苏晚清勉强笑了笑，低声解释：“刚下火车，不好意思来晚了。”她目光在包厢里扫过，似乎在寻找空位，最终，落在了罗刹旁边那个唯一空着的椅子上。
她走过来，对罗刹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安静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拘谨。
罗刹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属于火车车厢的味道，也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下的淡青和眉宇间化不开的愁绪。记忆中那个明亮温柔的少女，似乎被生活磨去了不少光彩。
“苏晚清，在上海做什么工作呢？肯定是大公司吧？”孙志强又把话题引到了她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好奇。
林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低声道：“在一家……小公司做行政。”
“行政啊？那也挺好，女孩子稳定。”孙志强点点头，语气却透着了然，“不过上海开销大，租房就得去掉大半工资吧？不容易啊。不像我们在老家，虽然赚得少点，但压力小。”
这话看似体贴，实则将苏晚清的窘迫暴露无遗。几个女同学交换着眼神，带着一丝微妙的优越感。
苏晚清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用力绞在一起。
罗刹看着她这副样子，又想起课桌里那盒无声的创可贴，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转移这令人不适的氛围，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一个没有存名字，但尾号极为特殊的号码打了进来——那是市长办公室的直线电话。
罗刹本想按掉，但想到最近正在推进的几个项目需要市里支持，便对众人说了声“抱歉，接个电话”，拿着手机走到了包厢外相对安静的走廊。
他离开后，包厢里关于他的议论又低声响起。
“罗刹现在做什么生意啊？神神秘秘的。”
“还能做什么，估计也就是倒腾点东西吧，看他那样子也不像发了大财。”
“就是，真混好了，能穿这么普通？”
李钢听着这些议论，气得直哼哼，却又牢记罗刹的吩咐，没有跳起来反驳。
几分钟后，罗刹接完电话回来了。他神色如常，仿佛只是接了个普通的工作电话。
然而，他刚坐下没多久，酒店的大堂经理，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中年男人，带着两名服务员，端着几瓶明显是珍藏级别的茅台和几条高档香烟，满脸堆笑、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包厢。
“打扰各位了，打扰了！”经理目光一扫，迅速锁定在罗刹身上，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罗先生，刚接到市府办王秘书的电话，说您在这里聚会，吩咐我们一定要招待好。这几瓶酒和烟，是我们酒店的一点心意，请您和您的同学们务必笑纳！今晚所有的消费，也都记在市府接待账上，您千万别客气！”
刹那间，整个包厢鸦雀无声。
所有同学，包括正口若悬河的孙志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市长秘书亲自打电话安排？酒店经理如此卑躬屈敬？消费全免？还送上茅台香烟？
这……这罗刹到底是什么来头？！
孙志强手里的酒杯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变得无比僵硬难看。那几个刚才还议论罗刹“不像发了财”的同学，此刻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坐在罗刹旁边的苏晚清，也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这个神色平静、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的男人。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罗刹看着经理，微微蹙眉，他并不喜欢这种高调。但事已至此，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代我谢谢王秘书，也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能为罗先生服务是我们的荣幸！”经理连连躬身，指挥着服务员将酒水香烟摆放好，又再三确认没有其他需求后，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包厢门重新关上。
死一般的寂静维持了足足十秒钟。
然后，所有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好奇、探究，甚至是恐惧，齐刷刷地聚焦在了罗刹身上。
刚才所有的喧嚣、攀比、炫耀，在这一刻，被这无声惊雷般的现实，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