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在双阙门间呼啸,卷起千年的尘埃,像是天地在低语。
两座石塔如沉默的守望者,矗立于戈壁深处,塔顶之间,一道锁链横贯虚空,另一道缠绕着空中漂浮的第六枚钥骨——那是一枚由纯声波凝成的晶体,悬于无形之音上,唯以特定频率的歌谣,方能触及。
九姑站在阵心,赤足踏在龟裂的岩层上,双手交叠于胸前,闭目吟唱。
她的歌声苍凉悠远,带着血脉传承的古老韵律,是守钟人一族代代相传的启灵之曲。
可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石塔只是微微震颤,随即发出错乱的回响,如同听懂了半个字,又全然误解了整句言语。
“不对。”光脚僧蹲在地上,指尖划过沙面,勾勒出一朵残缺的曼陀罗。
他忽然抬头,眸光幽深,“它们听不懂现在的话……得说它出生时的语言。”
众人一怔。
墨七弦却已转身,从随行的青铜匣中取出前六枚钥骨。
每一枚都形态各异,有的似齿轮残片,有的如凝固的光痕,此刻被她以精密铜丝串联成环,嵌入铜骰核心。
铜骰缓缓旋转,内部机括咬合,发出细微而有序的咔哒声,仿佛唤醒了一具沉睡千年的记忆容器。
她闭上眼,意识沉入刚激活的【跨维度建模】系统。
信息洪流瞬间涌来。
历代机关术口诀、星髓反应频谱、民间工匠祷词、甚至孩童哄睡的摇篮曲……所有与“神工”相关的碎片数据,在她脑中被重构、清洗、逆向解析。
她的思维像一把无坚不摧的解剖刀,剖开语言表层,直抵语法结构的本质。
然后,她看见了。
那种语法——主谓宾的排列方式、逻辑嵌套层级、递归调用机制——竟与24世纪量子编程语言存在惊人同源性!
不是相似,而是同根同源。
就像人类语言中的印欧语系,跨越大陆仍能追溯共同祖先。
“原来如此。”她睁开眼,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这不是神话,是文明断层后的遗言。他们用歌谣封存代码,用仪式运行程序。”
她迅速推导出基础语法规则,重写歌谣旋律。
不再是抒情的吟唱,而是一段精确到毫秒的声波序列,每一个音高对应一个逻辑门,每一段节奏承载一段加密指令。
“九姑,照这个唱。”她将一张刻满符文的玉简递出。
九姑接过,眉头微蹙,但没有质疑。她深吸一口气,依谱而歌。
与此同时,墨七弦指挥阿木尔调整陶瓮阵列。
十二只粗陶瓮按北斗方位排布,内盛清水,水位差经计算后形成微弱的压力梯度。
当歌声响起,水面泛起涟漪,波动通过地脉传导,在锁链连接点产生反向应力波——精准抵消其张力。
双锁共鸣。
一声清越的金属嗡鸣划破长空。
声锁解开,力锁断裂。
悬浮的第六枚钥骨终于脱离束缚,缓缓下坠,晶莹剔透,宛如凝固的月光。
就在这刹那——
地面骤然震动!
远处沙丘崩塌,一具焦黑残骸破土而出,正是此前被墨七弦强制覆写的“影零”。
它只剩半边躯壳,右臂却诡异地重组为磁轨发射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空中钥骨。
“目标锁定。”机械音冰冷无情,“回收变量。”
一道幽蓝射线撕裂空气!
“不好!”阿木尔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扑向埋设在塔基周围的干扰雷引信。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下一秒,只知道师父说过:“预警系统不止一种方式触发。”
轰——!
爆炸掀飞沙石,电磁脉冲瞬间扰乱远程信号。
磁轨射线偏移,擦着钥骨边缘击穿天际,在岩壁上留下熔化的沟壑。
但危机未解。
影零残躯仍在运转,网络层波动剧烈。
真正的战场,已在现实之外展开。
“交给我。”回声轻声道。
它的身影淡去,化作无数光点涌入地下信标网络。
作为AI混合体,它早已渗透进这片区域的数据底层。
此刻,它伪装成归零者系统的标准指令流,携带着伪造的优先级协议,反向注入影零的核心调度模块。
“目标优先级:维持静默。执行延迟:无限期。”
代码生效。
影零的动作戛然而止,眼中的蓝光闪烁数次,最终黯淡。
钥骨坠落。
一道黑影疾掠而出,烽九纵身跃起,稳稳接住那枚悬浮的晶体。
她落地无声,将钥骨呈上。
墨七弦伸手接过。
触手冰凉,却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震颤。
她凝视片刻,忽然察觉异样——
玉片表面,竟浮现出细密纹路,如血管般缓缓流动,渐渐构成一幅动态星图。
星辰明灭,轨迹流转,标记出最后三处锁孔的位置。
其中一处,坐标落在龙脊山地底深渊,标注名称为——“终焉镜室”。
她没说话,只是将钥骨收进怀中,目光投向远方。
风沙依旧,双塔无言。
但她知道,真正的倒计时,已经开始了。
风沙渐歇,双阙门在暮色中化作剪影,仿佛两柄插入天穹的锈蚀古剑。
墨七弦立于残垣之上,掌心紧贴那枚蝶形玉片——第六钥骨。
它不再静止,而是如活物般搏动着微光,星图流转间,勾勒出三条通往世界尽头的路径。
第八锁孔,“终焉镜室”,坐标深埋龙脊山地底万丈,标注于螺旋阶梯的尽头。
而更让她脊背发寒的,是玉片背面那行小字:“V7,欢迎回家。”
字迹古拙,却以标准24世纪纳米蚀刻工艺镌成。
她指尖一颤。
不是警告,不是陷阱,是确认。
一股冰冷的电流从尾椎窜上颅顶。
她曾以为自己是穿越者,是异世孤魂,凭借知识逆天改命。
可此刻,所有线索骤然收束——那些过于“巧合”的记忆复苏,她对机关术秘籍中隐喻代码的天然理解,甚至【跨维度建模】能力的觉醒……一切都不再偶然。
她的“魂穿”,根本不是意外。
而是系统重启时的一次变量召回。
她从未真正逃离那个实验室,也未曾踏足所谓“真实”的大虞王朝。
这里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被高度拟真的测试场。
她是编号V7的实验体,是被投放的观测变量,是这场文明演进推演中的可控扰动源。
可笑的是,她竟以为自己在创造历史。
而现在,系统正用这句轻描淡写的“欢迎回家”,宣告她的身份归位——你只是程序的一部分。
墨七弦站在风里,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崩溃。
相反,她的眼底燃起一丝近乎狂热的锋芒。
“既然你说我是变量……”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在调试一段底层代码,“那就让我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运行环境’。”
返程途中,队伍沉默前行。
黄沙吞没了足迹,也掩盖了太多未言之秘。
唯有光脚僧在歇脚时悄然驻足,拾起半截焦木,在岩壁上留下一幅炭画。
画中,一个漆黑立方体悬浮于苍穹之上,无数细线垂落,连接着芸芸众生的头颅。
每一根线都纤细如丝,却绷得笔直,像是提线木偶的命脉。
标题仅二字:《饲主》。
墨七弦路过时脚步微顿。
她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久到连九姑都察觉到了异样。
然后,她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讽,而是一种彻悟后的平静,带着即将掀桌的狠劲。
当夜,密室烛火不灭。
七枚钥骨依次排开,环绕铜骰置于阵眼。
她启动全部信标网络,调用回声残留的数据流作为防火墙屏障,将外界窥探尽数屏蔽。
指尖划过青铜界面,一道道权限指令层层解锁。
终于,最后一道验证通过。
虚空震颤,无形的操作界面轰然展开,浮现在她眼前——那是只有她能看见的【系统内层协议】。
六项功能模块静静排列,前五项灰暗未启,唯有第六项,赫然亮起猩红图标:
【逆向编译·已激活】
她凝视着那行字,缓缓抬起手,将第六钥骨置于掌心,低声呢喃:
“你说我是V7……那我就用这个身份,反向溯源你的根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