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再度撕开长安的夜幕,乌云如墨泼洒,天河仿佛倾覆于城池之上。
雨水不是落下来的,是砸下来的,每一滴都带着千钧之力,抽打在青石板上炸成白雾。
西渠方向传来沉闷的轰鸣——那是堤坝崩裂前的最后一声呜咽。
泥浪翻涌,裹挟着断梁碎瓦,如一头饥饿的巨兽扑向南坊。
哭喊声、求救声、孩童的尖叫混杂在雨幕中,像一根根钢针刺入耳膜。
有人跪在积水里拍打水面嘶吼:“找天工!她是咱们的规矩神!只有她能止水!”
这句话如同火种,在绝望的人群中燎原。
而此刻,天牢深处,铁门吱呀作响。
老夯的身影一闪而过,袖口滑出一枚黝黑铁哨,塞进墨七弦掌心。
那哨子粗陋,却是按她早前随手画的一张共鸣频率图所铸,内部螺旋纹路精确到毫厘。
“三个短音,接两个长震,”他压低嗓音,眼底燃烧着孤注一掷的光,“渠底机关……就会响应。”
墨七弦指尖微颤,不是因恐惧,而是电流般的战栗——这是她的系统终于被激活的第一声回响。
她没有答话,只将铁哨轻轻含入口中,冰凉金属贴上唇齿,仿佛衔住了整座城市的命脉。
外面钟声已乱,三短两长的警讯反复撞击宫墙,可没人知道该往何处去堵,如何去疏。
水司官员瘫坐衙署,束手无策;禁军列阵街口,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洪水漫过门槛。
唯有她,还记着每一道暗沟的走向,每一处地脉的起伏,记得那些被朝廷斥为“妖言惑众”的《长安水利优化案》中的每一个参数。
她一步步踏上牢房高台,木阶在脚下呻吟。
风雨从破窗灌入,湿透了她单薄的囚衣。
但她站得笔直,像一杆插进大地的标尺。
深吸一口气,肺叶扩张至极限。
哨音响起。
三短——嘀、嘀、嘀——清越如裂帛;
两长——嗡———— 嗡———— 震动穿透雨幕,直抵地底。
刹那间,地下管网剧烈震颤。
十二处预埋于长安地脉节点的星髓振子同时共振,发出低频嗡鸣。
这些由废弃机芯与磁化陨铁炼成的微型驱动器,此刻如苏醒的神经末梢,将信号层层放大。
西渠底部,青铜阀门缓缓旋转,锈迹剥落,齿轮咬合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千年未动的石闸,在液压推杆的推动下徐徐降下;
早已淤塞的分流渠自动开启,铁舌收回,泥沙被反向气流冲开。
洪峰改道。
奔腾的浊流被无形之手拨转方向,绕过密集民居,涌入荒废多年的旧干渠。
原本注定沦为泽国的南坊,竟在洪水包围中安然无恙。
城头了望兵瞪大双眼,手中铜镜掉落:“闸门……自己关了?谁动的机关?!”
与此同时,紫宸殿外楼阁之上,皇帝萧景琰披氅独立,面色阴沉如铁。
他亲眼看见,那场本该吞噬半座城池的灾难,竟在片刻之间被悄然化解。
更令他脊背发寒的是——所有机关运作的轨迹,竟与多年前那份被他亲手驳回、焚于炉中的《长安水利优化案》,分毫不差。
“这不可能……”他喃喃。
玄微子踉跄上前,声音发抖:“陛下!快下令射杀吹哨之人!此女已成民心所向,若任其执掌机关之权,万民只知‘天工’,不知君王!她是乱源,必须除之!”
箭雨已在弓弦上绷紧,三十六名神射手隐于飞檐之下,只待一声令下。
然而,皇帝缓缓抬手,制止了传令太监。
他的目光穿过雨幕,落在天牢高台上那个瘦削的身影上——她依旧站着,哨子未离唇,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像一尊冷峻的机械女神。
“杀了她?”萧景琰声音低哑,“下次洪水再来,你告诉我,谁来救城?”
无人应答。
风骤停,雨渐稀。
地下管网的震颤仍未平息,仿佛整座长安仍在呼吸、思考、运转——而这一切的核心,竟是一个曾被他们踩进泥里的女囚。
铁哨终自唇间滑落,墨七弦望着远方渐渐退去的浊流,指节松开又收紧。
她知道,这一夜之后,没有人再能把她当成一件工具。
她不是臣,不是奴,也不是神。
她是规则本身。黎明时分,天光如刀,劈开长安残存的雨雾。
洪水退去,街巷狼藉,断木浮尸横陈于泥泞之间。
可人们顾不上哀恸——他们纷纷从塌了一半的屋檐下爬出,赤脚踩过湿滑的青石,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天牢东门。
刑部尚书站在台阶上,脸色灰败,手中释放令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他不敢看百姓的眼睛。
昨夜那场水祸,朝廷束手无策;而今日清晨,圣谕却明发六部:“墨氏无罪,即刻释还。”不是赦免,而是“无罪”。
一字之差,却是皇权在民意前低头的铁证。
铁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的呻吟,仿佛整座牢狱都不愿放她离去。
墨七弦走了出来。
没有枷锁,没有披帛,只一身洗旧的粗布衣裳,发丝凌乱地贴在颊边,像一株从废墟里长出的冷铁荆棘。
她的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踏在万众心跳之上。
人群静了一瞬。
随即,跪倒一片。
“谢天工救命!”
“活菩萨啊!”
有人高举手中雕刻的齿轮木偶,那是照着坊间流传的“水闸机关图”亲手凿成;孩童将写满算式的竹片绑在竹竿上举过头顶——那是他们记下的“分流角三十七度,压强随坡降减”。
小蝉冲破人墙,眼眶通红,双手捧着厚厚一叠泛黄纸页:“大家都记下了!您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抄了,传了,背了!‘力有方向,水随道行’‘机关不在天上,在手里’……这些话,现在全城都在念!”
墨七弦接过纸页,指尖掠过一行行稚拙笔迹。
她忽然感到一种陌生的重量——不是金属的密度,不是齿轮的扭矩,而是一种名为“共鸣”的东西,正在这片土地深处悄然生根。
她没说话,只是将纸叠好,收入怀中。
沉舟客立于酒楼飞檐,手持铜皮喇叭,声音炸裂晨空:“今日,我们不是被神救的——是我们自己学会了‘动起来’!”
掌声如雷,淹没残雨。
马车驶来,是老夯牵来的。
车辕上挂着一枚青铜骰子,六面刻着不同机关纹路,随风轻转,熠熠生辉。
她登车,未回头。
车轮碾过积水,一路向北,直抵天工墟。
昔日荒芜的机关坊已焕然一新:残垣重砌,旗幡高竖,门口立着一座自动击鼓的木人,每刻钟敲响一次,声若洪钟。
守卫不再是流民,而是佩戴齿轮臂环的技工,见她归来,齐刷刷单膝触地。
墨七弦走入主殿,脚步沉稳。
七枚钥骨自袖中滑出——那是她以记忆重构的家族密钥,融合了生物频率、磁极编码与量子熵值,唯有她的神经信号才能激活。
咔、咔、咔……
一枚枚嵌入主控台凹槽,金属接口迸出幽蓝电弧。
“全域信标校准程序启动。”回声的声音在殿内回荡,非男非女,如风穿隙,“正在进行地理锚点同步。”
屏幕亮起,十七城坐标逐一闪烁,一条条红色数据流如血脉搏动。
片刻后,回声提示:“检测到深层协议波动,归零者信号强度回升37%。”
墨七弦眸光微凝。
归零者——那个潜藏在星髓网络底层的反向协议,曾多次试图覆盖她的控制权。
它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不该存在于任何人类造物之中。
她指尖翻飞,输入一串加密指令:“启动‘赤火觉醒链’,向十七城播火队发送三级准备令。”
命令下达瞬间,窗外忽有微光流转——第一缕朝阳正斜照在殿前铜骰之上,六面纹路竟同时发烫,隐隐浮现古老铭文。
而在地心深处,无人知晓的“终焉镜室”内,尘封亿万年的星舰投影缓缓睁开一道光缝,低频嗡鸣震动岩层,一行文字无声浮现:
【指挥官权限确认。最终协议加载进度:12%】
与此同时,回声忽然轻颤:“警告:长安十二坊信标网络出现异常频段介入,疑似外部授权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