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片?”
陈斌的声音带着刚恢复元气特有的沙哑,他下意识想用右手去摸空荡荡的袖管,动作到一半才僵住,啐了一口,“妈的,阴魂不散。
”
张清明放下水果刀,刀刃在昏暗光线下闪过一道寒芒。
“什么样子?”
他问林薇薇,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离得远,看不清,”林薇薇摇头,眉头紧锁,“就感觉…黑绿色,很大一块,随着水流翻了一下,又沉下去了。
感觉…不像死物…”
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残留的灵觉让她对那种污秽气息格外敏感,“那地方的‘水’…还是不对劲,看着平静,底下…像藏着什么东西,在‘看’。
”
陈斌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配上他苍白的脸和空袖管,显得有些狰狞:“看?让它看!
老子一条胳膊都赔进去了,还怕它看?有本事爬出来,剩下这条胳膊也送给它!
”
“它爬不出来了,”张清明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锐利地投向远方的河面,“核心碎了,根也断了。
现在顶多是点…残渣。
沉渊太大了,三百年的怨气浸透,就像一锅熬糊了的烂粥,勺子搅碎了,总还有点糊底子粘着锅。
”
“那怎么办?”林薇薇忧心忡忡,“就让它这么粘着?”
“锅底糊了,要么狠心刮掉,要么…连锅一起扔了。
”张清明语气冰冷,“老河岔这口‘锅’,扔不掉。
那就得时不时看看,别让它再糊穿底。
”
他转过身,阴影拉长了他的身影,“陈斌先养着。
薇薇,你灵觉受损,也别乱跑。
我去河边转转。
”
“我跟你去!
”林薇薇立刻站起来。
“不用。
”张清明摆手,“人多了,动静大。
我就去看看,确认一下。
”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左臂活动时,皮肤下那几道淡青色的细纹若隐若现,残留的冰凉感尚未完全消退。
张清明没去回水湾,而是去了上游的锁龙井旧址。
井台彻底塌陷了,连同周围一大片河滩都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被浑浊河水半淹的坑洞。
断裂的巨链和破碎的青石散落四处,像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和淤泥味,那股刺入骨髓的阴冷消失了,但一种更深沉的、万物寂灭的死气盘桓不散。
他站在坑洞边缘,静静感受。
左臂残留的细微冰凉没有任何异动。
丹田内,那点龙虎山道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坚韧地流转。
确实不一样了。
沉渊那令人窒息的核心威压,如同被戳破的脓包,彻底消散。
但在这片死寂之下,河水深处,似乎仍有某种极其微弱的、混乱的“脉动”,像濒死生物的神经末梢,无意识地抽搐。
不是威胁,更像一种…残留的“记忆”。
他蹲下身,手指探入冰冷的河水,灵觉顺着指尖极其小心地向下延伸。
浑浊,黑暗,破碎的沉船骸骨,纠缠的水草…以及更深处,那片曾经镇压着铁棺和金斗的区域,如今只剩一片被搅得天翻地覆的淤泥。
没有活物。
没有那双贪婪饥饿的眼睛。
只有沉淀了数百年的怨毒和死寂,正在水流的作用下缓慢稀释、沉降。
就在他准备收回灵觉时——
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波动,如同水底的暗流,轻轻擦过他的感知。
冰冷,粘稠,带着一丝沉渊特有的污秽,却又夹杂着一点…属于陈斌那断臂鳞片的、暴戾的残留!
是那块“鳞片”?
张清明眼神一凝,灵觉如同触手,猛地向那波动来源探去!
轰!
一股混乱、破碎、充满了不甘与饥饿感的意念碎片,如同被惊动的沉渣,猛地冲击过来!
不是有意识的攻击,更像是某种“残留物”本能的应激反应!
张清明闷哼一声,指尖剧震,迅速收回灵觉。
那波动也瞬间消失,重新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与淤泥中。
果然还有东西。
不是沉渊本体,而是它被炸碎后,混合了陈斌断臂、沉渊泪、铁棺碎片以及无数怨魂残渣的…“混合物”。
一块有生命残留的“垃圾”。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水渍,眼神冰冷。
这东西现在弱小,无害,甚至无法自主移动。
但沉渊的根子太深,谁也无法保证,这“糊底子”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新吸收河底的怨气,滋生出新的祸端。
不能掉以轻心。
回到诊所,已是夜幕低垂。
张清明把看到的情况简单说了。
“妈的,合着老子胳膊还留了块‘纪念品’在下面?”陈斌骂骂咧咧,眼神却凶光闪烁,“要不…等老子能下水了,再去把它捞上来砸个稀巴烂!
”
“捞?”林薇薇给他换药,动作轻柔,“感觉那东西…已经和河底的淤泥、怨气混在一起了,像…像块烂肉长在了烂泥里,强行去挖,说不定会惊动更多不好的东西。
”
她看向张清明,“清明哥,感觉它现在…很弱,而且被河水困在那一小片地方。
只要没人再去惊动它,或许…它会自己慢慢消散?”
“可能,”张清明不置可否,“但老河岔这地方,邪性。
保不齐哪天又有像府库那样的东西,或者别的什么,被这‘残渣’吸引过来。
”
他顿了顿,“这债,清了,但没绝。
得有人看着。
”
“看着?”陈斌挑眉,“谁看?咱们?”
张清明没回答,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几天后,陈斌伤势稳定,出了院。
右臂齐肩而断,伤口愈合得奇快,医生说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截肢创面,仿佛被某种力量瞬间灼烧封闭。
只是偶尔,在阴雨天,陈斌会感觉断口处传来一阵阵幻肢痛,那痛感不是撕裂,而是冰冷的麻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骨头缝里钻。
他试过装假肢,但都不合适,那股阴冷麻痒感更明显,索性就空着袖管。
林薇薇的灵觉恢复得很慢,像是被那次透支伤到了根基,如今只能模糊感应到强烈的情绪波动,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清晰捕捉无形的“线”。
她剪短了头发,脸上多了些沉静,少了些怯懦。
张清明的左臂彻底恢复了正常,皮肤光滑,连那几道淡青色细纹也渐渐隐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丹田里那点道力运转时,左臂经络总会残留一丝极微弱的冰凉,提醒他那段冰火交织的记忆。
他重新找了根顺手的枣木杖,比之前那根更粗壮,时时擦拭。
日子仿佛恢复了平静。
只是,关于老河岔的怪谈,并未随着沉渊的沉寂而消失,反而增添了新的版本。
有人说,夜里在回水湾附近,能听到水下传来细微的、像指甲刮擦石头的声响。
有人说,曾看到河面漂过巨大的、黑绿色的影子,像某种腐烂的鱼类鳞片。
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后半夜,锁龙井那片废墟上,偶尔会亮起两盏幽绿色的“灯笼”,像眼睛。
这些流言传到三人耳中,他们都只是沉默。
张清明会定期去老河岔边走走,特别是回水湾和锁龙井旧址。
他不再轻易动用灵觉探查水底,只是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感受着那片水域气息的细微变化。
那块“残渣”确实还在,如同一个沉睡的毒瘤,暂时没有扩散的迹象。
但它与河底环境的融合似乎更深了,那股微弱的、混乱的脉动,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它在适应,还是在…等待?
这天傍晚,张清明刚从河边回来,院门就被猛地推开。
陈斌拖着空袖管,脸色阴沉地进来,另一只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啪地拍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