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清晨,烬族祭坛被薄雾裹得像块浸了水的旧棉絮。
陆远蹲在灶台边擦玄铁锅,锅底还粘着半粒昨晚没抠干净的赤焰莲子——这玩意儿炖甜汤确实香,就是容易粘锅。
他正对着锅面哈气,凌霜的披风角突然扫过他后颈。
“陆老板。”清冷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断忆日,该去了。”
陆远抬头,见女武神今天换了身素色劲装,肩头那歪歪扭扭的小灶披风却没摘。
晨光透过披风针脚的缝隙漏下来,在她脸上织出细碎的暖斑。
他忽然想起前晚帮她补披风时,这女人硬说“披风破了影响行动”,结果补完后又偷偷把里子翻出来看了三回。
“知道啦知道啦。”他把铁锅往肩上一扛,顺手抄起案板上的竹编食盒,“我连泪盐都备了——就你那死要面子的劲儿,等会哭鼻子可别赖我。”
凌霜耳尖一竖,手已经按上腰间的唐刀,到底没抽出来。
她转身时披风扬起,扫落了陆远发梢沾着的灶灰:“再废话,把你铁锅砸了炖汤。”
祭坛上早已摆开长案。
焱姑裹着缀满灰烬纹的长袍,正往铜炉里添归家香。
青烟盘旋着升上心火树,却在触及新抽的枝桠时散成碎雾——那棵曾被陆远救回的树,此刻竟像瞎了眼的老狗,对满桌珍馐无动于衷。
“百年规矩,断忆日供菜必得是全年最完美的味道。”乌蒙的骨勺敲在青石上,无瞳的眼睛泛着冷光,“可看看你们端的什么?”他掀开第一碗的银盖,是只摆盘如莲花的清蒸雪雉,“胸脯肉太柴,火候过了三分。”第二碗是翡翠虾球,“虾线没挑干净,腥味压不住。”第三碗...他突然卡住,骨勺重重戳在案上,“连糖蒸酥酪都能蒸出蜂窝眼?
祖先闻见这味儿,只会寒心!“
围观的村民们缩着脖子,手里端着的瓷碗碰得叮当响。
陆远注意到小豆子攥着个豁口陶碗,指节发白。
那碗里盛着半碗发黄的冷饭,米粒间还粘着半片没剥净的菜叶,在晨光里泛着蔫巴巴的光。
“我...我这碗。”小豆子突然往前挤,声音细得像被踩扁的蝉,“是我娘留下的。
她说那年逃难,饭没吃完就被抓走了。“他把碗举过头顶,冷饭表面竟泛起极淡的银光,像月光漏进了陈米的裂缝里。
乌蒙的骨勺“当啷”掉在小豆子脚边。
他盯着那碗冷饭,喉结动了动:“这是...未完成的供?”
陆远蹲下,指尖刚碰到碗沿,系统提示便在脑海里炸开。
淡蓝色的数据流在视网膜上流淌,【检测到“未完成的情感闭环”】【建议启动“情绪地标”扫描】的字样闪得他眼皮直跳。
他闭眼深呼吸,鼻尖突然漫过潮湿的土腥气——不是祭坛的灰,是地底下,有无数细若游丝的情绪在窜动。
“好家伙。”他猛地睁眼,眼底映着心火树的影子,“你们以为拜的是完美味道?”他扯了扯领口,笑得像发现新玩具的孩子,“可最狠的惦记,往往藏在一顿没吃完的馊饭里!”
村民们面面相觑。
乌蒙刚要呵斥,陆远已经抄起铁锅往广场中央跑:“都回家!
把最‘难吃’的东西都翻出来——焦糊的粥、发霉的饼、冻硬的汤!
连埋在土里的半块馍都给我挖出来!“他冲凌霜挤眉弄眼,”霜姐,帮我把那十口破锅抬过来——就村头堆柴火那口漏底的,正好!“
凌霜虽然翻了个白眼,还是单手拎起三口铁锅走在前面。
陆远跟在后面絮叨:“别用内力震,锅沿有豁口才对味儿!”
半个时辰后,广场中央支起十口破锅,每口锅下都压着块陆远用筷子画的符文——系统说这是情绪地标的锚点。
村民们陆陆续续捧着破碗过来:有带着焦黑锅巴的糙米粥,有长了绿毛的荞麦饼,甚至有个老汉从门槛下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硬得能硌掉牙的芝麻糖。
“别怕丑。”陆远舀起一勺发霉的饼屑,“越是舍不得扔的,越说明有人还在等。”他往每口锅里添山泉水,又撒了把淡蓝色的泪盐——这是系统商城买的,能放大情绪记忆,“再加点静心莲粉,别让回忆太扎心。”
乌蒙抱着臂站在锅边,骨勺在掌心敲出急促的节奏:“陆师傅,这要是没用...”
“没用我请你吃十碗发光蛋炒饭。”陆远把最后一把莲粉撒进锅里,“不过我赌——有用。”
第一缕蒸汽升起来时,空气里飘起股陈旧的潮味,像老木箱底的霉,又像晒了半干的棉被。
老妇人王婶突然踉跄着扑到锅前,舀起一勺汤就往嘴里送。
她的手在抖,汤洒在衣襟上,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是...是我闺女。
五岁那年发烧,我喂她喝的米汤。
我说’喝了就不难受了‘...“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可第二天她就没醒过来...“
人群炸开了。
穿靛蓝布衫的汉子捧着碗汤蹲在地上,肩膀直颤:“我亡妻...最后做的咸蛋,她手巧,蛋黄流油的...”扎麻花辫的姑娘含着半块硬饼,眼泪滴在饼上:“我爹...走那天塞我书包的饼干,他说‘饿了就吃’,可我舍不得...”
凌霜站在人堆外,看着陆远被哭哭笑笑的村民围在中间。
他的玄铁锅搁在脚边,锅沿沾着饭粒,却笑得比心火树的新叶还亮。
她摸了摸肩头的披风,小灶绣纹烫得她心口发暖。
突然有热的东西砸在手背,她低头——是颗泪。
等陆远反应过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他的围裙上沾着菜汤、泪水和半块芝麻糖,系统提示却在这时叮咚作响。
他抬头,心火树的枝桠正发出柔和的光,七颗晶莹的米粒状结晶从树根升起,红的像血,白的像霜,黄的像晒透的小米。
【成功激活“情绪地标”网络】【解锁“记忆重构菜谱”模块】
陆远伸手接住一颗结晶,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是小豆子那碗冷饭的味道。
他转头看向乌蒙,那老祭司正盯着自己的骨勺,面具不知何时摘了,满脸疤痕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现在你知道了?”陆远把结晶收进食盒,“最难吃的饭,才是最不该忘的。”
乌蒙沉默良久,突然把骨勺递给陆远:“我也有一碗...没吃完的饭。”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当年我娘...被抓去当人质,锅里还剩半锅野菜粥。”
小豆子不知何时爬到村口石碑上,手里攥着块碎陶片。
他歪歪扭扭刻下几个字,转头冲陆远笑:“陆师傅,我写了‘第八代伙夫,带来了馊饭的光’!”
夜更深了。
凌霜替陆远裹紧披风,看他蹲在灶台边收拾残羹。
月光落在他影子上,有幽蓝的光一闪而过——像极了那天祭坛角落的冰蛟鳞片。
陆远揉了揉后颈,没在意。
他望着熟睡的村民,又望了望重新亮起的心火树,突然打了个响指:“明天得教他们做忆苦甜汤——得让那些飘着的魂儿,闻见甜香就知道,家,在这儿呢。”
凌霜没接话。
她望着远处祭坛,那里有几个年轻人正踮着脚清理供桌,把白天摆的完美菜肴收进竹篮。
其中一个举着扫帚,冲同伴喊:“明天把这些馊饭锅擦干净!
陆师傅说,以后供菜要留半口——给等饭的人。“
晨雾漫上来时,陆远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那点幽蓝的光更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