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无人机的画面在帐篷里投出幽蓝的光。
陆远蹲在折叠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凳腿豁口,瞳孔里映着画面里那些瘦得脱形的孩子——他们围坐在一口锈迹斑斑的空锅前,最小的那个正用指甲刮锅底,像是要刮出点能填肚子的东西。
“报告显示,这些孩子平均三天没进食。”凌霜的声音像冰碴子砸在铁皮上,她的指尖抵着战术平板,“有五个出现幻视,说闻到了红烧肉味。”
陆远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想起三天前那个说“饭是会哭的”的男孩,此刻画面里的孩子眼睛都灰扑扑的,像被踩灭的灶火。
帐篷外突然刮过一阵风,吹得无人机画面晃了晃,一个小女孩突然扑向镜头,指甲在镜头上划出几道白痕——她在舔屏幕。
“收拾东西,现在走。”陆远猛地站起来,折叠凳“咔”地散了架。
乌蒙的黑袍下摆扫过他脚边:“陆先生,那片区域被标记为‘静默区’。”这位烬族祭司的声音压得很低,“连我们的心火感应都穿不过去,可能有......”
“有啥?”陆远抄起墙角那口破锅,锅底的焦痕在灯光下泛着暗金,“有饿鬼?
正好,老子去给他们煮碗驱鬼汤。“他一脚踢翻帐篷杆,帆布”哗啦“落下来,露出外头阴沉的天,”静默区?
那是缺个灶。
灶一烧,啥静默不静默的,全给老子烧开了!“
凌霜已经把登山包甩上肩,里面装着压缩饼干、医疗包和她那柄裹着黑布的唐刀。
灰锅陈瘸着腿从帐篷外挤进来,脸上的疤痕被火光映得像条蜈蚣:“我跟你们去。”老头拍了拍腰间的竹筒,“当年我尝过十二种致命毒菌,现在该尝尝最苦的饭——孩子们的眼泪,比毒菌苦多了。”
陆远扫了眼众人:“凌霜背重的,乌蒙看路,老陈管试毒。
走。“他把半袋响水稻灰揣进怀里,三粒记忆结晶在口袋里硌得慌——那是用食客们最珍贵的回忆凝练的,原本打算留着给小餐馆升级用的。
抵达废墟时天刚擦黑。
坍塌的居民楼像被巨人踩扁的火柴盒,断墙上还挂着褪色的“社区文明食堂”横幅。
几百个孩子从各个角落冒出来,像一群警觉的小狼崽,为首的少年举着半根钢筋,指节发白:“滚!
这是我们的地盘!“
陆远蹲下来,把破锅搁在地上。
锅底的焦米痕迹在暮色里泛着暖光。
他打开帆布包,里面露出发霉的白菜帮、冻烂的胡萝卜头、泡胀的豆角皮——这些是他特意从村民垃圾堆里挑的,“最烂的食材,才能煮出最真的味”。
“老疯子要做垃圾汤?”人群里传来嗤笑。
有个小不点儿吸了吸鼻子,踮脚往锅里看:“啥味儿都没有......”
陆远没说话。
他往锅里倒了半壶山泉水,捡了块碎砖支起锅,又捡来几把枯树枝。
火点着时,火星子窜起来,照亮了几个孩子脖子上挂的陶片——和小桃那块一模一样,是用锅灰和泥捏的,应该是用来当饭勺的。
水开始冒泡了。
陆远把烂菜叶一股脑扔进去,“咕嘟咕嘟”的声响里,孩子们的笑声渐弱。
十分钟过去,水面竟浮起一层淡绿色油膜,极淡,像春天刚化冻的河面,却真真切切飘出股清香——不是山珍海味的浓鲜,是带着土腥气的菜香,混着点锅巴焦香。
“这......”举钢筋的少年往前挪了半步,钢筋垂了下来。
陆远摸出一颗记忆结晶。
这东西在系统商城要五百功德点,他攒了三个月才换三颗。
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结晶上,淡金色的光“嗡”地散开,蒸汽突然凝成画面:暴雨倾盆的巷子里,一个驼背老妇人翻着垃圾桶,雨水顺着她的白发往下淌。
她掏出半根蔫黄瓜,用袖口擦了擦,跑向远处亮着灯的窗户,嘴里喊:“娃!
有菜吃了!“
“王奶奶......”人群里传来抽噎。
扎着歪辫子的小女孩挤到最前面,脸上还挂着泪痕,“她上个月......上个月给我留了半块馍,自己啃树皮......”
陆远盛了碗汤递给她。
汤里漂着半片白菜帮,绿得发暗。
小女孩捧碗的手直抖,喝了一口,突然“哇”地哭出声:“和奶奶煮的一样!
奶奶的手是凉的,汤是热的......“
乌蒙在旁边看得发怔:“为何不用更好的食材?
响水稻米煮的粥,能让他们恢复更快......“
“他们不是没饭吃,是不信有人会为他们做饭。”陆远往灶里添了把柴,火星子劈啪炸响,“你给山珍海味,他们会想’凭啥给我?
’;你用烂菜叶......“他指了指小女孩,她正把碗底最后一滴汤舔干净,”他们会想‘原来有人把烂菜叶都煮得这么香,是真心想让我吃饱’。“
他把搅锅的木勺塞给乌蒙:“你搅。手一抖,就是一场梦碎。”
乌蒙的手在发抖。
他想起烬族祭祀时,自己曾用最珍贵的灵草熬汤,可台下的族人只是麻木地喝,没有幸福,没有满足。
此刻木勺碰到锅底的瞬间,他突然闻到了——不是灵草的甜,是烂菜叶被煮透的香,混着灶火的暖。
三十分钟,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当乌蒙的手酸得快握不住木勺时,锅里的汤突然转了颜色,从淡绿变成金澄澄的,香气“轰”地散开,像炸开的蜂窝,连废墟后头的破汽车里都探出几个小脑袋。
孩子们排起了队。
陆远规定每人只喝一口,可那口汤像会生根,喝下去的孩子有的傻笑,有的抱着旁边人哭,有个小胖子突然跪下来,对着锅磕了三个响头:“我爹走前......就煮过这么一锅。”
最后一粒记忆结晶被陆远埋在灶下的土里。“这不是汤,是种子。”他拍了拍埋土的地方,“等它发芽了,你们就能自己煮这样的汤了。”
小桃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
这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画了张涂鸦,用炭笔在烟盒纸上:一群孩子围着发光的锅,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陆师傅下次带肉”。
陆远捏着纸笑:“带,带二斤五花肉,煮得烂烂的。”
离开时天已经全黑了。
凌霜背着空了大半的登山包走在最前,乌蒙捧着那口还温着的破锅,灰锅陈捡了根树枝当拐杖,给走不动的小不点儿当马骑。
走了二里地,陆远突然停住脚。
他回头望废墟方向,夜色里什么都看不见,可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热乎气——像有人在灶前添柴。
“师父!”
细细的童声从背后传来。
陆远猛地转身,只看见那口被他们留在废墟的破铁锅,锅底积灰不知何时排成了三个字,在月光下模模糊糊:“等您回”。
归程的山风突然冷得刺骨。
凌霜抬头看天,阴云正从东南方压过来,像块巨大的灰毯子。
她摸了摸腰间的唐刀,刀鞘上结了层薄霜。
“要变天了。”她轻声说。
陆远把破锅往怀里拢了拢。
锅底还留着余温,像揣了个小火炉。
他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得赶在暴雪封山前,找个能避风的地方。
前面的公路隧道口隐约可见,混凝土断墙上有道裂缝,能容得下几个人挤一挤。
“走快点。”他喊了声,“到隧道里煮碗热汤,驱驱寒气。”
没人注意到,山脚下的溪流不知何时结了冰,冰面下的水泡“咕嘟咕嘟”往上冒,像是在说什么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