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的拇指在玄铁锅沿上蹭了蹭,锅底残留的汤渍还带着余温,像块贴在掌心的暖宝宝。
他低头扫了眼脚边的米袋——半袋响水稻米支棱着袋口,活像个饿了三天的流浪汉张着嘴。
爆炎辣椒的陶瓮敞着,内壁沾着零星辣椒籽,比他上个月交完房租的钱包还干净。
“看来今晚得靠手艺硬撑。”他对着铁锅喃喃,声音里混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调侃。
指尖刚碰到锅耳,后颈突然一凉——凌霜的刀风擦着他发梢掠过,在庙门外划出个半圆。
她黑衣猎猎,刀鞘上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这些人不是来吃饭的,是来献祭的。”
陆远顺着她刀尖方向望去。
雪地上的黑影又近了些,最前排那个肩头落满雪,怀里抱着个黑陶罐。
陶罐口飘出的灰雾像条细蛇,钻进他鼻腔的瞬间,胃里突然翻江倒海。
系统残识在识海炸响,电子音带着刺耳的警报:【检测到战争禁忌物!
成分匹配:人油皂化残留!】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老城区遇见的花姨。
那老太太攥着块泛黄的肥皂,说这是她丈夫从战场上带回来的“纪念品”——用八百具尸体熬的。
当时陆远还笑她老糊涂,现在胃里的抽搐比那碗没煮熟的夹生饭还难受。
“你们连死人都不放过?”他一脚踹飞那个陶罐。
陶片撞在黑影脚边,灰粉四溅,像下了场脏雪。
前排黑影僵了僵,突然集体跪伏,额头抵着雪地,喉咙里发出念经似的呜咽。
“他们信‘灶吃人,人才能长生’。”石老九的拐杖重重敲在青石板上,独眼眯成条缝,“可真正的火种,从来不是靠尸骨养的。”他的声音像老茶缸里的陈茶,浸着股说不出的苍凉。
陆远刚要回嘴,眼角瞥见道灰影闪到莫问天身侧。
是灰娘。
她浑身涂的灰被雪水冲开几道,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像块泡烂的墙皮。
她凑到莫问天耳边低语,陆远耳尖动了动——“主上,香已尽,第七位老厨的骨灰......昨夜被调包了。”
莫问天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
他反手掐住灰娘喉咙,指节白得像雪地里的骨头:“谁敢?”灰娘被提得双脚离地,嘴角却溢出丝笑意,血珠顺着下巴滴在莫问天白衣上,晕开朵小红花:“我......也是张师傅的徒孙。”
话音未落,她身上腾起黑烟。
那烟带着焦糊味,混着点甜——像陆远上次烤糊的桂花糕。
凌霜的刀已经出鞘,却在半空顿住。
她盯着灰娘逐渐碳化的指尖,那上面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面屑,像极了清晨揉面时粘在她围裙上的。
“你为何不逃?”莫问天的声音在发抖,像被风吹乱的琴弦。
他跪在雪地里,捧着灰娘只剩骨架的手,铜丝从发间滑落,缠在指节上勒出红印。
陆远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汤面上的油花:“她不是不逃,是不想忘。”他拍了拍玄铁锅,锅底突然腾起团火苗,“我这锅以前只会算功德点,现在能自己烧火。
为啥?
因为它吃过活人的泪,听过饿汉的梦。
你们那香坛里烧的是死人骨头,我这灶台上冒的......“他掀开锅盖,最后一口”祭祖羹“残汤泼向雪地,”是活人想吃饭的烟。“
汤液落地的瞬间,雪地上浮起片虚影。
穿蓝布衫的老头蹲在灶前添柴,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糖画蹦跶,戴眼镜的年轻人端着碗,热气糊了镜片——是普普通通的人间烟火。
所有黑影都怔住了。
最前排那个突然伸手去碰虚影里的糖画,指尖穿过光影,却露出傻笑。
莫问天低头看怀里的灰骨,又抬头看那团温暖的虚影,发间的铜丝“咔”地断了根。
他缓缓起身,银刃“当啷”插进雪地里,声音轻得像叹息:“师父......你说味须纯粹,可为什么......她的灰,比我的香更烫?”
远处山巅突然传来钟声。“咚——咚——咚——”第三声余韵未散,陆远就看见风雪尽头亮起条光带。
那光带蜿蜒着往庙里涌,近了才看清是千万火把——举火把的有系围裙的厨子,背书包的学生,甚至还有拄拐杖的老太太。
他们嘴里喊着什么,风声太大,陆远只听见几个字:“吃饭!”“不让吃就掀了他的坛!”
灶心玉在胸口发烫。
陆远低头,玉面上浮起新字:【下一目标:归墟炉·重燃】。
他刚要摸玉,凌霜突然拽住他后领。
她盯着庙外越来越近的人群,刀鞘磕了磕他腰眼:“先操心你自己的摊子吧。”
陆远顺着她目光望过去。
雪地里不知何时飘起团灰雾,像团没化开的墨。
那雾漫过庙前的老槐树,漫过举火把的人群,最后停在——他突然瞪大眼睛。
那团灰雾的方向,正是他开在老城区的“深夜食堂”。
“老板!”人群里突然传来声喊。
陆远眯眼辨认,是常来吃夜宵的快递小哥。
对方举着火把跑得气喘吁吁,“您家那条街......被团灰雾罩住了!
我凑近闻了闻,啥味都闻不着!“
陆远的胃突然抽了下。
他想起系统今早的提示:【检测到异常气味干扰源】。
当时他还以为是隔壁张婶又在腌酸黄瓜,现在看来......
“走。”凌霜把刀往腰后一别,扯了扯他衣袖,“先回摊子。”
陆远摸了摸怀里的灶心玉,又看了眼还在雪地里发怔的莫问天。
他弯腰捡起块碎陶片,在雪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炒饭——这是给那些追来的食客留的暗号。
“走就走。”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正好试试新学的’无烟炒饭‘。”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声惊呼:“老板!
您家的招牌在灰雾里发光了!“
陆远抬头。
风雪中,“深夜食堂”的木招牌果然亮着暖黄的光。
那光穿透灰雾,像块浸在茶里的糖,慢慢化开。
他突然笑了,脚步快了些——就算全世界都没了味道,他的锅,总得给人留点念想。
(深夜食堂门前,灰雾正漫过“深夜食堂”的木门槛。
门内传来“叮”的声轻响,是陆远最宝贝的玄铁锅碰着了灶沿。
灰雾里隐约飘出点香气,很淡,却像根针,刺破了整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