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连的整训在冲突与磨合中艰难推进。孙大炮事件如同一剂猛药,强行撕开了旧思维的桎梏,让质疑声浪彻底偃旗息鼓。训练场上,新老兵之间的隔阂虽未完全消除,但气氛明显不同了。刺头们收敛了桀骜,开始咬着牙、忍着累,认真琢磨林锋教导的战术动作和配合要领。老兵们放下了身段,开始尝试理解那些“邪门”却有效的打法。新兵们在严苛的训练和实战案例的激励下,眼神中的茫然渐渐被一种狠厉的韧性取代。
林锋依旧如同磐石般钉在训练场中央。左臂伤处的神经性搏动痛楚似乎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在日复一日的嘶吼、示范和紧绷中持续折磨着他,脸色总是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他仿佛不知疲倦,眼神锐利如初,声音嘶哑却依旧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只有夜深人静,独自在连部掩体里查看训练日志时,紧蹙的眉头和额角渗出的冷汗,才泄露出他承受的巨大痛苦。
这天下午,训练正酣。队员们顶着烈日进行高强度的小组协同障碍穿越和火力转移演练,汗水浸透衣衫,呼喝声和脚步声混杂着尘土飞扬。
“二组!火力掩护再持续三秒!三组动!动起来!别停!”
“赵小栓!诡雷设置点暴露了!重来!隐蔽!要隐蔽!”
“王铁头!你那是掩护还是挡路?!拉开距离!保持火力扇面!”
林锋的吼声在训练场上回荡。李石头则如同最严厉的监工,在场地中来回巡视,目光如刀,看到动作变形或配合失误的,直接冷着脸命令重做,毫不留情。
就在这时,一名团部的传令兵小跑着来到训练场边,向林锋敬礼:“报告林连长!团部来了一位长官,说是师部下来的,要见您!”
师部下来的?林锋眉头微蹙。师座刚视察不久,装备人员也陆续到位,这时候来人……他心中掠过一丝警觉。
“知道了。”林锋点点头,对李石头道:“石头,盯着他们继续练,标准不能降!”
“是!”李石头沉声应道,目光锐利地扫向因连长离开而稍有松懈的队员们,瞬间让所有人重新绷紧了神经。
林锋跟着传令兵来到连部掩体外。只见一名穿着笔挺黄呢军装、佩戴少校领章的中年军官正背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训练场上热火朝天的景象。此人约莫四十岁,面容清癯,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中透着难以言喻的精明,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气质斯文,与周围粗粝的战场环境格格不入。他身后跟着一名同样军容严整、面无表情的年轻副官。
看到林锋走近,少校脸上立刻堆起和煦的笑容,主动伸出手:“这位就是威名赫赫的‘狼牙’林锋林连长吧?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
林锋立正敬礼,没有去握对方的手:“长官好!第74军x师直属突击第一连连长林锋!请问长官是……?”
少校的手停在半空,丝毫不显尴尬,自然地收了回去,笑容不变:“鄙人张孝安,忝为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军统)湘西站特派员。奉上峰之命,前来贵部加强联络,了解前线将士英勇事迹,同时也为林连长这样的战斗英雄,提供必要的协助与支持。”
军统!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林锋的心头。他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左臂伤处的搏动痛楚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同时穿刺!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再次敬礼:“张特派员好!”
张孝安仿佛没察觉到林锋瞬间的僵硬,依旧笑容可掬,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般在林锋苍白的脸上和左臂位置扫过:“林连长不必拘礼。我这次来,一是代表军统湘西站,对林连长及‘狼牙’连在野狐岭、七里铺等战斗中建立的殊勋,表示由衷的敬佩和祝贺!二是……”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受命了解一些战斗细节,特别是林连长那些令人叹为观止的战术运用,以期总结经验,推广全军,更好地打击日寇!”
来了!林锋心中警铃大作。果然是为了他的“异常”而来!
“张特派员过奖了。”林锋语气平淡,“都是兄弟们拼命,运气也比较好。”
“诶,林连长太谦虚了!”张孝安笑着摆摆手,“一次是运气,两次三次,那就是真本事了!特别是野狐岭一战,五个人,深入敌后,端掉重兵把守的炮阵地,自身损失轻微……啧啧,这简直是我军敌后作战的典范啊!师座对此也是赞不绝口!” 他看似随意地提起王耀武,目光却紧紧锁住林锋的眼睛。
“师座厚爱,林锋惶恐。”林锋滴水不漏。
“林连长,”张孝安走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实不相瞒,上峰对此次行动非常关注。特别是行动中一些细节,比如……林连长是如何精准定位日军炮阵地的?又是如何避开重重警戒,无声渗透进去的?还有……行动尾声,据说遭遇了日军围堵,情况万分危急,却又神秘脱险……这些细节,对于总结敌后作战经验,至关重要啊!林连长能否详细说说?”
每一个问题,都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直指林锋最核心的秘密!尤其是那“神秘脱险”!
林锋感觉左臂伤口的搏动如同擂鼓,牵扯着神经,带来阵阵眩晕。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军统的情报能力果然无孔不入!野狐岭的细节,连神秘援手都打探到了!
“报告特派员,”林锋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丝战场归来的疲惫感,“定位炮阵地,主要是依靠前期侦察连兄弟们的努力,结合缴获的日军地图碎片和实地观察地形判断。渗透……则是利用了夜暗和日军防线的缝隙,加上一些运气。至于最后……”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后怕,“当时确实被鬼子咬住了,兄弟们拼死断后,伤亡惨重……混乱中,好像听到侧面有枪声,鬼子那边也乱了,我们才趁乱突围出来……具体怎么回事,当时太乱了,我也没看清,可能是友邻部队的兄弟正好在附近活动吧?”
真假混杂,关键之处含糊其辞,将功劳推给集体和运气,对神秘援手更是推说“混乱没看清”。这是林锋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回答。
张孝安脸上的笑容不变,镜片后的目光却更加锐利,如同能穿透人心。他轻轻“哦”了一声,仿佛接受了林锋的解释,话题却陡然一转:
“原来如此……林连长真是福将!对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林锋的左臂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听说林连长在野狐岭负了重伤?这伤……看起来恢复得还不错?不过我听周军医提过一句,说林连长这伤……有些特别,恢复速度异于常人?还伴有奇特的搏动感?不知……”
林锋的心猛地一沉!老周!那个军医!他竟然真的把观察到的情况报告给了军统!左臂伤处传来的剧痛和麻痒感瞬间强烈了数倍,仿佛在应和张孝安的询问!
就在这时,训练场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
“猴子!猴子你怎么了?!”
“快!扶住他!”
“他的胳膊!伤口又崩开了!好多血!”
是李石头急促的呼喊和队员们惊慌的声音。
林锋心中一动,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脸上瞬间浮现焦急之色,对张孝安道:“张特派员!实在抱歉!训练场那边好像出事了!我得立刻过去看看!失陪!” 说完,不等张孝安回应,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训练场冲去,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阵风。
张孝安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看着林锋匆匆离去的背影,尤其是那略显僵硬却异常迅捷的步伐,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变得幽深难测。他轻轻推了推镜架,对身边的副官低声道:“看到了吗?这反应……这速度……可不像是一个重伤初愈、左臂还带着‘奇特搏动’伤的人啊……”
副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张孝安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目光扫过混乱的训练场,又看向林锋消失的方向:“‘狼牙’林锋……有意思。通知湘西站,目标人物疑点增加,列为二级观察对象。重点:一,其战术理念真实来源;二,野狐岭神秘援手身份;三,其左臂伤势及恢复异常情况。持续关注。”
“是!”副官低声应道。
张孝安最后看了一眼“狼牙”连的营地,转身带着副官,如同融入阴影般悄然离去。一场看似随意的“交流”,却在林锋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他推向了更深的谍影漩涡。那温和笑容下的冰冷审视,比战场上的明枪更加致命。而林锋左臂伤处的搏动,仿佛也感知到了这份危机,在血肉之下,跳得更加急促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