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躺在枕下的冰冷子弹，如同最终判决，彻底粉碎了林锋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芷江的荣光与喧嚣，此刻在他眼中已彻底化为无形却致命的囚笼。每一秒的停留，都意味着向深渊更近一步。
他强压下立刻破窗而出的冲动，越是危急，越需要冷静。对方既然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警告，而非直接抓捕，说明至少在芷江期间，他们可能还顾忌着“影响”，或者还想看看他最终的反应。这给了他极其短暂，却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窗口。
夜幕如期降临，芷江城中庆祝的声浪并未完全平息，但比起白天的盛大喧嚣，已多了几分疲态和混乱后的松弛。这恰恰是最好的掩护。
林锋没有开灯，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再次仔细观察。街对面茶馆里那个看报纸的男人，路口那个似乎永远在修理自行车轮胎的小贩，依旧还在。监视并未撤去，反而因为夜幕降临而更加专注。
他深吸一口气，从贴身内袋中取出老吴交给他的那个极小、极薄的金属管，里面藏着遇水即溶的密写信息和紧急联络方式。这是最后的手段，一旦使用，就意味着彻底暴露，但也顾不得了。
他需要制造一个短暂的、绝对吸引所有监视者注意力的事件。
他的目光落在房间角落那个老旧的木质洗脸架上，上面放着一个搪瓷水盆。他计算着角度和力道，悄然后退到房间最远的角落，然后指尖弹出一枚小巧的硬币。
“叮！”
硬币精准地打在洗脸架的支撑腿上，力量不大，却足以让本就不甚稳固的木架猛地一晃。上面的搪瓷盆倾倒，“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格外刺耳的响声。
几乎就在响声发出的瞬间，楼下的监视点立刻有了反应！茶馆里的男人猛地扔下报纸，修车小贩也直起了腰，目光锐利地投向招待所的窗户，手都摸向了腰间。
就是现在！
在林锋超常的动态视觉中，楼下两人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到声音来源（他房间窗户）的这不到一秒的间隙，他如同一道轻烟，无声无息地打开了房门另一侧的气窗（他早已检查过插销），身体柔韧地滑出，如同夜行的猫科动物，精准地落在楼下另一处黑暗的屋檐上，随即几个起落，便彻底融入了建筑物后方狭窄、肮脏的巷道阴影之中。
整个过程的时机、速度、精准度，都达到了他身体机能所能发挥的极限，左臂的旧伤被强行忽略。
直到他消失后几秒钟，招待所的房间门才被猛地撞开，两名特务冲入屋内，看到的只有摔在地上的水盆和洞开的气窗。
“妈的！跑了！”一名特务气急败坏地吼道。
另一人冲到窗边，下面早已失去了目标的踪迹。“快！发信号！封锁所有出口！他跑不远！”
刺耳的哨音和嘈杂的叫喊声瞬间打破了夜晚的宁静，芷江这个小城刚刚沉寂下去的神经再次绷紧。
而此刻的林锋，正利用对地形短暂的记忆（来自之前参加活动时的观察），在迷宫般的背街小巷中急速穿行。他避开主要街道和任何有光亮的地方，依靠阴影和听觉躲避着正在迅速铺开的搜捕网。
他的目标明确：城西的那家“陈记杂货铺”，那是老吴提供的紧急联络点之一，也是唯一一个在芷江城内可能找到帮助的地方。
一路上，他听到了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士兵奔跑的脚步声、以及粗暴的盘查声正在迅速蔓延全城。张孝安，或者更高层级的人，动用了巨大的力量，决意要将他留下。
终于，在一片混乱声中，他看到了那家早已打烊、门板紧闭的“陈记杂货铺”。他没有丝毫犹豫，按照约定的暗号节奏，轻重不一地敲响了门板。
里面一片死寂。
林锋的心沉了下去。难道这里也暴露了？
就在他准备强行破门 risk一切时，门板后面传来一个极其警惕、苍老的声音：“谁？”
“老家来的亲戚，买桐油。”林锋压低了声音，报出暗号。
短暂的沉默后，门板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隙，一只浑浊却精明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尤其是他明显经过剧烈奔跑的痕迹和凌厉的眼神。随即，门迅速打开一条容人通过的缝隙。
“快进来！”
林锋闪身而入，门立刻在他身后关上，插销落回原位。杂货铺内一片漆黑，只有里间透出一点微弱的煤油灯光。
开门的是一位满脸皱纹、看似普通老汉的人，但他动作的敏捷和眼神的镇定，绝非寻常店主。
“外面全是抓你的人！”老汉语速极快，“你怎么跑到芷江来了？还搞出这么大动静！”
“来不及解释了。”林锋喘息稍定，语气急促，“老吴的人？我需要立刻离开芷江，北上！”
老汉盯着他看了两秒，似乎在做最后的判断，最终重重点头：“跟我来！后面有个地窖，能躲一阵。但今晚全城戒严，想出城难如登天！”
林锋的心再次提起。只是躲藏并非长久之计，搜捕迟早会到这里。
就在这时，里间的布帘被掀开，另一个身影走了出来，竟然是在酒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中共代表团的随行人员！他此刻换上了普通的粗布衣服，但眼神依旧冷静。
“林锋同志？”他显然认出了林锋，微微有些惊讶，但立刻恢复了镇定，“你的情况老吴同志紧急通报过了。没想到他们动手这么快。”
他看了一眼窗外隐约闪过的车灯光柱，当机立断：“地窖不能待了，他们很快就会进行地毯式搜查。我们有一个紧急预案——你跟我们的车队走！”
“车队？”林锋一愣。
“是的，受降仪式结束，我们代表团明晨就要启程返回延安。有通行文件，但肯定会被严格盘查。”随行人员语速飞快，“你必须伪装成我们代表团的工作人员，混在车里。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离开芷江的办法，但风险极大！一旦被发现…”
后果不堪设想。不仅林锋在劫难逃，更会引发严重的外交事件，给对手以口实。
窗外，引擎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探照灯的光柱已经开始扫射这片区域。
没有时间犹豫了。
重返漩涡，这一次，是更深、更急、更凶险的漩涡。
林锋深吸一口气，眼神决然：“我跟你们走！”